《匿名》 精彩书摘(2)

再举发廊为例,那店堂里很冷清吧,价目表上游离子烫都有,事实上,连个修面的师傅都没得,小妹依着门看街景,寂寞的身影,好像深闺里思春。但是,店堂后面,不是还有门吗?这就要说到老街房屋的结构了。老街的门面一律很窄,窄到一肩宽,来回过人都要侧身,纵向却极深。在那店堂后面巷道似的空间里,门挨门的,可是火热的小世界。这营生和发廊即无关又有关,无关是从狭义上说,要从广义说则是有关,都是身体的劳动与享受。头发不也是身体的一部分?看小妹给客人洗头,肥皂泡里的一双纤手,几乎要睡过去了。好,这是发廊,再说服装,塑料的盛装的模特儿身后,也是有进深的,那一进一进,从气味嗅,就嗅得出衣服来源的复杂和丰富,布臭里有人身的体味、潮气、羊膻、鸭屎、樟脑、灰尘、皂粉、除臭剂、柔顺剂、来苏水,不说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来。牙诊所里的郎中差不多就是屠夫,身上的白大褂血迹斑斑,求医的无不是烂牙根,凿子顶住,锤子一敲,就下来了,钳子一夹,也下来了。麻药都不用上,因为拔牙的疼远比不上炎症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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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大概没命了,男人想。云雾忽聚忽散,聚起时满满一谷,散开时,就有无数瀑布环壁而垂,静谧无声,直泻而下。老猫又来了,向他们微微一点头,掉头沿石壁过去。跟定它了!男人举步尾随,脚底却打滑,被二点扯住。这回是由二点领他,他这被平地驯化了的腿脚,心是一办对一半。要是从对面山看,他们可叫人心悬,直接走在石头棱上,刀锋一般,底下是万丈深渊。云雾涌上来,埋住脚踝,照理是险的,可心里却不害怕,还有着飘飘然怡怡然的喜悦,反正有二点的手,爹爹把二点交代给他,其实是把他交代给二点,二点的手真有力气,还有主张。老猫一探头,又一探头,这天外来的生灵,仿佛明白些什么。云雾潮水般退去,直退到脚底下很远,他们站在一个山头,日头在另一个山头,顶上是无云的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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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从发乌的白大褂兜里掏出听诊器,按在病孩子前胸后背听一阵。院长最早先也是医生,后来才做行政,最后做老板。听过心肺,收起听诊器,又看舌苔,正对着孩子的眼睛,心里就一格登。这眼睛黑得发乌,看进去就出不来似的。院长轻轻托起孩子的小下巴,移开目光,转头让护士取一瓶葡萄糖,加注维生素。小护士到注射台底下柜子里摸出一大瓶和一小瓶,都是平时紧下的存货。小瓶药水注入大瓶,一手拿皮管针筒一手推着输液架,过来了。所长院长两位领导的逼视里,护士的针头抖得像筛糠,模糊中,依稀看见一只鸡爪般的小手,刚一触及,小手便钻进掌心里,乖乖地握成拳。姑娘的眼泪又干了,针头也不抖了,斜刺到皮下,回血了,因供氧不足几近透明的粉红血。皮管解开,药水滴注,将粉红血推回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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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新头疼,疼啊!他叫不出声,聋和瞎之后,他又哑了,他想起哑子——思想活动一点,哑子,是的,哑子这孽障,遮蔽了那一星破绽。可是,这个遮蔽同时成为引导,哑子是他的带头人。那些人里有:二点,二点他哥,茭白地里的人家,所长,医院院长,养老院的女人,老头儿,瘫子,小先心,水碓子的江西人家……人越来越多,排成一支队伍,哑子可不是带头人吗?然后,还有敦睦!哑子带着那队人走到前面去了,队尾的就是敦睦。老新想着“敦睦”这名字,是个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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