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有四时,人有春夏秋冬。
上世纪五十年代,张君秋在北京京剧团四大头牌中名列第三。他出台并不讲究,“大”着步子就走到台口。观众也不挑眼,只等着他张嘴。他,终于在该张嘴的时候张嘴了—把双手捂在左边小腹上,脖子挺直并略高昂,为了是让气息更加顺畅。他“自顾自”地高歌,观众也喜欢他如此“自顾自”。于是每段唱腔,唱腔中的每个小弯儿,都能得到如同狂飙一样的掌声。那些年,张先生如鱼得水,真可说是“怎么唱怎么有”,今天想来,真应该是一个火热的夏季。
那时我正上中学,喜欢骑自行车满城乱跑。因为是旧车,短不了送到胡同口的车铺修理。某日傍晚,修车师傅蹲在地上,满手油污,擦拭着车子上的飞轮。我蹲在他的对面,神色显得有些着急。师傅发觉,问我缘故。我说修好了我还要赶着上戏园子听戏。师傅问“听谁的”,我答以“张君秋”,还告诉他戏园子已客满,而我手里没票,一会儿还得先去等退票呢。师傅一边摆弄着那油污的飞轮,一边沉浸在回忆之中:“我从抗战胜利之后,就老听他的戏。他的那东西—”师傅停顿有顷,把手中飞轮掂了又掂,“那才算是瓷实的呢……”把京剧名伶的歌声比作“瓷实的东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随后我想,好容易打败了小日本,举国欢庆,张先生那个时候,可以说是他艺术上的春天。
粉碎“四人帮”后,张先生数度重新登台,记得好像是从《春秋配》开始。刘雪涛还是老样子,不怎么显老。张先生可不行了,嗓音不比当年,身上发福尤其厉害。可观众隐忍着,默祷他以后能有所恢复。然而,默祷归默祷,事实上一场不如一场。再往后拥护他的观众索性不忍看了,要在心中保留他五十年代那个最好的形象。对比五十年代的夏,此际只能是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