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走上通往古窑址大门的台阶,回首,是远方的连山和大片的荷塘。我的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感慨和悸动。
门轰然打开,近千年历史的窑址出现在我们面前。
木头支柱,茅草搭的棚子,弯弯曲曲的窑口,仿佛千年间未曾改变。它一直向山坡上蔓延,大约有十几米长,因为它的身躯像是一条巨龙,所以人们习惯称之为“龙窑”。
“龙窑不像景德镇的窑口,景德镇的窑口形状像馒头,所以我们叫它馒头窑。”
一百三十多米的龙窑窑口往往沿山坡而建,一层比一层高,这样,比较利于烟火往上蹿。
窑口里面,随处是残缺的陶钵。烧制建盏时,这些陶钵主要是被用来放建盏,上下各一,将建盏套在里面。建盏的珍贵在于,烧制成型的成品极少。当釉面的釉水在高温下流淌,会形成人为无可确定的或是油滴,或是兔毫,或是鹧鸪斑,或是曜变。脚下,已经几乎见不到建盏的残片,多是陶钵的残骸。对于茶人而言,就算是这些残旧破损的宋代陶钵,也是茶空间或者茶席上再好不过的装饰物,如果用来插花,则会精妙无比。
“这里是烧柴火的地方,那边也是烧柴火的。”村长指着一个半圆形的洞口说。这些烧柴火的地方,有的宽,有的窄,一层一层,根据地形的变化而变化。烧窑的时候,每层都要塞木头进去,否则整窑的温度上不去。用柴火烧窑,就是所谓的柴烧了。窑内的温度可以达到1300摄氏度之多。柴烧的陶钵,会形成一层落灰,同陶土混合在一起,在高温下,形成别样的图案。
这个龙窑址只建了一半,村长说,估计当年是因为钱不够,而没有继续修建下去。这一类的窑口多为民间所有,资金跟不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里每一个看似平常的场景都带着时间沉淀的质感,大片的富含氧化铁的黄土、残片举目皆是。它们仿佛还带着千年前的温度,尘埃中仿佛能听见烧窑人的笑声与叹息。在时光深处的烧窑身影、品玩建盏的皇帝和达官贵人们早已一并烟消云散。
我突然好奇,烧窑人自己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呢?他们喜欢自己的生活吗?他们抗拒过自己的命运吗?他们是否也曾想过要走出这大山深处,跟着建盏一同去看看更辽阔的世界呢?
附近的村民仿佛自古都是从事烧窑或者是参与建盏制作工作的。
“他们是不是祖祖辈辈都在做这样的事情?”我问同行的设计师陈旭,他喜欢喝茶,也喜欢建盏。
答案是否定的,“建盏已经断了八百年,宋朝结束,大约元初时期,在兵荒马乱朝代更迭下,建盏慢慢便沉寂了。”
我一阵心痛,再美妙绝伦的东西,在历史和时光的长河中,也经不过昙花一现的命运。
我忍不住躺在那些宋代残片上,感受着它们的低语倾诉。仿佛只有这样零距离的接触,才能释放和表达我此刻对那些匠人的敬意。
临离开,在窑址山门的左手边,我注意到,有两块黑色大理石碑,上面是建立古窑口遗址保护区时捐款人的名字,其中绝大多数竟然是日本人,只有寥寥三两个中国名字跻身其中。
原来,令我沉醉的建盏的风华,早已被大多国人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