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飞行,我一心惦着那个小红旗,刚一起飞就切航线了,当时就慌了,最终改过来了落地了滑回来了,在我关车、下一个同学上来时,飞机突然趴在了地上——我把起落架的手柄放在收起的位置上了!我被停飞。大队长、教员都觉得可惜,有什么办法?飞行就这么残酷。除了良好的飞行技术,你更要有遇险不惊遇扰不乱遇变不惑能在空中处理各种特情的意志力,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冷静,镇定,从容,沉稳如山。
“人是得要强,但过于要强就成虚荣就会生出无数杂念。彭飞,你的性格有问题——现在好多了——个性太强,做事冲动,孤注一掷,不计后果。我一直就在这一点上,磨你。磨好了,你就留下。磨不好,你只能走人。我不能让你到了天上,凭着一时性起一时冲动,闭眼一跳河,去处理问题。”
……飞机拖着长长白线划开辽远的湛蓝,那个曾怀飞行梦想的青年军官仰望苍穹与他倾心相告——斯时斯境斯语,从此定格彭飞脑中。
彭飞探家。这是他下部队后第一次探家。到家时是下午,他试着扭门,门居然没锁。厨房传出“当当当”的切菜声,他放下箱子轻手轻脚来到妈妈身后,一把捂住妈妈眼睛。
妈妈笑了:“飞飞!”彭飞也笑:“妈你怎么知道是我?”妈妈说:“还有谁会这么无聊?”回过身,打量他,拍他的脸,捏他的胳膊,嘴也不闲着:“胖了点,比上回!又高了是不是?……中尉了啊,祝贺!”彭飞笑:“有啥可祝贺的,航校毕业出来都中尉。”妈妈反驳:“能毕业出来就值得祝贺!”
彭飞以全科优秀的成绩从航校毕业。毕业前最后一次体检,罗天阳体检表上是“不适合飞行”,就此,中学、飞行预校、航校一直在一起的同学分道扬镳,彭飞被分配到空军某运输师二团,驻地在省城的江市。
湘江不在家,一年前提了副军,军里暂时没房,从军部到师部得三四个小时车程,夫妻只能分居。到了副军就能成为将军,彭飞当然高兴,只是看到妈妈一提起这事儿就沾沾自喜的那个劲儿,心里不免酸溜溜:“他的理想可是当飞行员的,不是没当上?”妈妈说:“以己之长比人之短,没意思了啊!”彭飞说:“我倒想以我之短比他之长了,没有啊!不错,职务上他比我高,可年龄也比我大啊!他像我这么大时也是副连,等我像他那么大时,副军,是底线!”妈妈摇着头笑:“这可真是,少年轻狂!”彭飞也笑:“二十不狂没出息,您就让我狂一回呗!”
这天天气晴好,母子俩去照相馆照相,提着个大包。包里头装着彭飞的飞行服,冬季的,夏季的,还有帽子,塞得满满当当,走起路来直打腿。虽说在航校就发飞行服了,但彭飞从没有穿回来过,海云也不要求,母子心照不宣:那时前途未卜。彭飞边走边发牢骚:“妈你说你,带一套飞行服意思意思行了,还非得都带!我还得背回去!真是的!”海云乜斜他,拖着长腔:“哟,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了啊!”彭飞哭笑不得。
照相馆,彭飞遵母旨意,模特似的频繁换装与妈妈合影。军装,冬、夏季飞行服,便装……他理解母亲,但仍不免感到窘。照相馆师傅是个斯文小老头,戴副金丝眼镜,阅人无数善解人意,在镜头后头对彭飞会心地眨巴眼,调整镜头的同时调节气氛:“有个出息儿子是当妈的福气!……这是回来探家?……部队在哪里?……江市?省城啊!当兵能当到省城,不易!”就这么着,左一张右一张,加上换装时间,足足四十分钟,照相馆来照相的人等得排起了队。最后一张穿的冬季飞行服,照完换衣服时发现更衣间有人,海云说就这么着吧,别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