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4)

彭飞穿飞行服同妈妈回家,一路上注目率回头率100%,这城里大街上何时出现过飞行员啊!彭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走路都差点顺拐。好不容易熬到进了营区,情况没好反而更糟。在大街上谁也不认识谁,进了营区飞行服依然扎眼不说——须知这是人家空降部队的营区——熟人太多。彭飞巴不得一步跨进家门,妈妈反而放慢了步子。人家招呼你你自然不好不理,但是,人家没看到你时,你何苦主动招呼?明白妈妈是为他自豪,可也得顾及一下他的感受:人家会以为他是故意显摆!

又有人同妈妈招呼:“嫂子,儿子回来啦?”妈妈应声站住,两个妇女站路边聊,彭飞是她们的聊天主题。“飞行员啊!”“嗨,刚毕业。”“好帅的个大儿子!”“帅吗?我怎么没觉得?”你一眼我一言,你一言我一眼,一个真称赞,一个假谦虚,彭飞戳边上木头桩子似的——还不及木头桩子,木头桩子不用赔笑脸——打进营区他一路假笑,笑得面部肌肉都硬了,只恨不能变作孙悟空一个跟头钻进云里。

好不容易进楼,彭飞正色道:“跟你说啊妈,今天例外,以后我绝不穿飞行服出去!”海云装傻:“飞行员穿飞行服名正言顺,怎么啦?”彭飞一针见血:“妈你就是虚荣!”海云针锋相对:“我有一个能引以为豪的儿子,当然想让大家知道。你要说这是虚荣,那我还就虚荣了,这方面当妈的没有不虚荣的,有一个算一个!”儿子败下阵来,母后得胜还朝。彭飞提着大包跟妈妈屁股后头上楼,暗自苦笑。如是十七八岁青涩时,他会断然拒绝妈妈的不合理要求;可是他今年二十四啦,没有权利再青涩啦。

湘江在家,特地请假回来,再不回来儿子走前他就没时间回来了,马上老兵退伍,要求军的常委都下到团里,半个月。到家时不到三点,他卷起袖子就进厨房忙活上了,母子不在正合他意,做好一桌菜等着,制造惊喜。儿子每次放假他都难得有空,得做点弥补,或说,做一个姿态。父子关系一直一般,儿子小时他可不必太放心上,但当他气势咄咄直逼眼前时,你哪里还敢继续忽略?

海云冰箱里应有尽有,意料之中,宝贝儿子回来了嘛。湘江焖米饭,红烧五花肉,油煸大虾,清蒸鱼。为迎合海云特地素炒了小油菜,他不爱吃青菜,彭飞也不爱,海云对此一向不满。在他往榨菜肉丝汤里撒香菜末时,听到门响,回来了,正是时候!两手端起汤碗从厨房出来一溜小跑,欢快地叫:“吃饭喽!”把满满当当的汤碗在桌上放妥,抬头,看到了身穿飞行服的儿子。人和衣服很是贴切,英俊英武,但湘江并不欣赏,不仅不欣赏,相反,反感。他压住了这反感。“洗手!吃饭!”

彭飞来到餐桌边坐下,湘江看他一眼:“把衣服换了吧,扑扑啦啦的碍事!”彭飞去换下衣服,刚才没换是看父亲兴冲冲的,怕自己这事那事地磨蹭拂了他的兴头。换好衣服,一家三口吃饭。湘江夹一块肉送儿子碗里,同时仿佛很随便地说了一句:“飞飞,咱刚才那个着装,可是不合条例条令啊。”话是不错,讨厌的是口气,彭飞低头扒饭没吭。海云出面解释,是她让穿的,她想看儿子穿飞行服。湘江越发生气:他自己为什么不说?他不屑,他不屑在你这儿求得公正,傲得可以!本想算了,终是按不住:“可以在家穿在家看嘛,出去显摆什么?”

彭飞的难过多于愤怒:他还是那个样子,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你四年的水火淬炼他看不到,看到的永远是毛病。彭飞夹一筷子油菜心塞嘴里,嚼着,淡淡道:“我没显摆,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显摆的,不就是个飞行员吗?”湘江停住筷子:“你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当了飞行员,了不起了?”彭飞夹菜吃菜:“没这个意思,你不必太敏感。”湘江啪地放了筷子:“我敏什么感?你当上了飞行员我没当上?”“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不过是替你说出了你想说的!”……盛宴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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