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7)

经妈妈提醒,彭飞也觉擅自离队回家的想法是冲动了。退学妈妈似不同意,他内心深处,也有所不甘,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只剩下了一个,调到别的分队。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跑回去跟妈妈说,妈妈居然还不同意。理由是,如果调到别的分队再不如意怎么办?彭飞说不可能,不可能所有人都像徐东福那么变态。海云却不觉徐东福变态,一点都不。她亲眼见到了他,亲自接触了他,那分明是部队常见的青年军官,形象上都是:中等身材笔直,军装水似的贴附于身,肤色黝黑,长年户外作业的结果。她对彭飞说:“他哪里变态了?别人我不了解,你爸,经历过的,比你一点不容易。飞飞,咱啊,是顺惯了当中心当惯了——”为避免话说得过于刺激,特地换了人称,把“你”换作“咱”。他手一摆打断她:“别说了妈妈!总之,不在徐东福手底下干,是我的原则!”

想不到她的小心体谅却怂恿了他的自大,给了他可以固执己见的错觉,海云终于火了:“你的原则?我都怀疑你懂不懂什么是原则!当初,因为你爸说你两句你就放弃原来的计划坚持考飞行学院,现在,碰到点困难又要放弃又要改弦易辙!不是不让你有个性,但是,只有个性,以为这个世界是为你准备的得绕着你转,你将一事无成!当然当然,你是成年人了,最终何去何从,你做主。你真要回家我也拦不住,也不能把你关家门外头,但,”她一字一字道,“我会对你失望,很失望很失望。”说话时的语调神情,更重要的,最后那句话的内容,令彭飞惊愕,没容他细想,通信员到,请他们去队办公室接电话,彭师长电话。

几分钟前,下班回家的湘江接到林子燕电话,说找海云,由此得知海云说的同学聚会纯系子虚乌有。联想妻子走前刚跟儿子通过电话,分析她的外出可能与其有关,便试着打了这个电话,从接电话的通信员口中得知,他的判断准确无误。听妻子扼要说了事情的经过,他叫她让彭飞接电话。对彭飞的巨大愤怒失望令他冷酷,并通过电话线,把这冷酷分毫不差传递过去。

“路是你自己选的吧,啊?没人拿枪逼你吧,啊?就算你们队长是变态别人受得了怎么单就你受不了?受不了你也得受!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家,拒绝逃兵!听说过破釜沉舟吧,听说过背水一战吧,听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你现在的情况就是!出了问题自己解决彭飞同志,天塌下来自己想办法彭飞同志,不要动不动就找妈妈你已经不是那个小男孩儿了!你走前我跟你说过现在再给你说一遍说最后一遍:成年意味着不仅要自己做出选择,同时要为自己选择的后果负责!”

话说得标点符号都插不进去更别说给对方置喙余地,话毕就挂,彭飞遭此狂砸,手举传出“嘟嘟嘟”忙音的话筒,原姿势站那里发蒙。海云摘下他手中的话筒,放下:“你爸说什么?”彭飞醒过神儿来,哼了一声:“老一套!没什么新鲜的!”熄灯号响,他对妈妈道:“吹熄灯号了,我得回队里了妈妈。”说完走,走得头也不回,“回队”是他目前惟一的出路。从前,潜意识里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无条件随时接纳他的人:妈妈;一个无条件随时接纳他的地方:家。显然不是这样。妈妈和家都有底线,这底线他不能触碰。

海云走前上了趟街,买回一大堆零食。作为资深军人家属,她太清楚家属来队必带的东西是什么了。来时走得急加上有心事,没带,走时就得做弥补。进门不久,彭飞到,训练刚结束,满身满脸的汗;进门就翻包,如同小时候放学,进门就看餐桌。从包里找出根火腿肠,手撕不开直接拿牙去咬。海云笑着叹气,洗毛巾,扭干,拽过他的脏手使劲擦:“上午干什么啦这一身的汗?把东西拿去些给同学们分分,回来时顺路买的。噢,我去火车站了,买火车票,晚上八点十分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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