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6)

通信员走后,于建立让海云洗把脸,喝口水,休息一下,坐了一夜的火车。他呢,去食堂安排一下午饭,下午和队长一块儿过来,徐队长去大队开例会了。说完想走,没走得了。对方接着他的话自然而然跟他聊上了:“噢,徐队长开会去了。……徐队长多大了?……二十八就正营了!肯定很优秀了?”貌似闲聊,句句有的放矢,这“的”正是徐东福。要不,在她面前的是于建立,若为没话找话说,也该问问于建立“多大了”而不是“徐队长”。于建立格外谨慎:“是。徐队长是我们学院最年轻的正营,比较全面。带过两届学员,成绩在学院都是最好的。彭飞他们是他带的第三届。”紧接着这话她又问:“彭飞在这里表现怎么样?”于建立字字斟酌:“能力很强,成绩很好,在同学中有一定威信……”边说脑子里边飞快转,考虑到关键处时,怎么说,后悔没先给徐东福打个电话沟通一下。这时一声“报告”,通信员进来,叫他接电话,于建立如获大赦溜走。

得知彭飞母亲驾到,徐东福冷笑,苦笑:如果这事摊宋启良身上,他母亲能来吗?不能。彭飞母亲就能,人家是首长太太。这事解决不好——不合彭飞母亲意——她有可能会通过她家首长找到上头去。主力部队的师长如同大树,地上看是一株,地下根系粗壮发达八方延展,你根本不知它能抵达何处!午休后,徐东福跟于建立一块儿去家属房,直走到门前都没想好这事该怎么对付,敲门时思路刹那间清晰:来了好!三方对质,免得当妈的只听一面之词!不料彭飞不在,上课去了。事先告诉宋启良通知他下午不必上课,陪陪他妈他妈刚到,他还是去了。

是海云坚持让彭飞去,午休结束号声一响就催他走。彭飞跟妈妈讲道理:“我主意已定,上课已没意义。”时间不允许多说,海云动手推他:“什么你‘主意已定’!要依你的主意你现在已经脱离部队成了逃兵,战时逃兵要判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拘役,就是平时给你一个处分那是轻的!”彭飞扒住门框同妈妈据理力争:“我走了再回来,他给我处分;我走了不回来了,他怎么给我处分?”“不回来你打算干什么?上学?工作?身上背着一个‘逃兵’的污点,谁要你?走!赶紧地!”不由分说。彭飞只好走,打算上完课回来再跟妈妈好好说。

海云张罗徐东福、于建立坐,抱歉说走得急没能带点好吃的。边说边收拾桌上的碗筷盘碟——母子吃饭时一直说话,直说到刚才没顾得收拾——于建立帮着收拾,徐东福小半个屁股挨椅子边坐着,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一切就绪,海云开口,说正事。无论从辈分还是身份,这事儿都该她先说,先表态。她说:“彭飞的最大缺点是,个性太强。客观原因,独子;主观上,我的教育有问题。觉着他父亲长年不在家,亏欠他,便想在我这方面多做弥补。家中的一切他是中心,把他给惯坏了宠坏了,以至于他受不了委屈吃不得苦……”徐东福、于建立对视,同感意外。于建立忙道:“不不彭飞很能吃苦,在这点上,有些农村来的学员,都不如他。”徐东福连连点头:“是,是是!”海云摇头:“我指的是精神上。精神上这个孩子不够坚强,过于自我。从小到大他一直顺利,顺惯了。”

这就是那次谈话的主调:母亲做自我检讨的同时,替儿子检讨,且态度极其诚恳,没丝毫指责的意思,暗示都没有,反倒令徐、于二位紧绷的神经越发绷紧: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来干吗?千里迢迢跑来做检讨?不可能,不合逻辑。离开家属房俩人嘀咕了一路,始终未能找到那个合乎逻辑的解。

下午上课,彭飞被教员叫起答题,答得谬之千里,气得教员用教鞭啪啪敲打讲台:“动量单位怎么能出来个焦耳呢?你MV相乘怎么也乘不出焦耳来吧!”他应该拿教鞭去敲彭飞的脑袋,他早就发现了,那脑袋一直在开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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