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西方朋友问我:“你喜欢北京的家,还是喜欢美国的家?”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喜欢流浪。”
他点点头,似乎很理解我这么说的缘由,然后我们陷入了沉默。
换了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我矫情。可谁能打从内里理解他人的人生?
也许这种取向,和我的经历有关。从生下就遇到了战乱,不是寄人篱下就是逃难,母亲和我从来没有家,都是暂时的、苟且的居所。从某一方面来说,这种经历竟也是一个有益的铺垫。
正像毛夫人“抓”的样板戏——《红灯记》那出京剧里李玉和所说:“有了这碗酒垫底,什么酒不能喝?”
不过言之有理。好比男人劳作的苦功,几乎我都能干:登高爬低、安装电器、修理家具、扛活提篮……全不在话下。至于生活中的苦处:疾病疼痛,忍饥挨饿……即便背着人,我哼都不会哼一声。
直到一九四九年以后,我们总算有了固定的居所,但从小打下的烙印,却无法抠掉了。
谁有力气清除一辈子积攒在灵魂上的灰尘(恶心点说是垃圾)?如果有人能够做到,我算服了他。
自一九八二年开始,因为作品被很多国家翻译出版,于是不断被邀请访问那些国家,特别是欧洲。对多国的访问让我眼界顿开,但也发现他人的招待虽然周到,甚至条件优厚、安排有序,各项活动却很正式:正式的会议、着装、宴会、采访、与各种人物的会见……而我是个吊儿郎当的人,自由自在惯了,渐渐地,我开始另寻“活路”。
直到现在,我的英语还是洋泾浜英语,从中学到大学,学的都是俄语,而后又舍不得抽出时间学习这种世界通行语。能说两句,也是多次出国耳濡目染的结果。“目染”?——我的意思是从肢体语言渐进到两句洋泾浜。
不过从小就是愣头青——可是,不愣头青怎么往下活!
有了前面那些出国访问的铺垫,也就不憷头带着一口洋泾浜英语独来独往于各地了。反正我想,实在难得过不去,就去当地警察局,往他们的办公室一坐,说“我需要帮助”,然后就赖在那里不走了。
据我观察,那些国家的警察基本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