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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让阿来越来越兴奋。从开满鲜花的阿坝草原上悠然来到北京的阿来,深邃的眸子里,流星般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又斟上酒,说本来写完《尘埃落定》后,“像是进行一场玉石俱焚的恋爱,心被掏空了,一点写作的欲望都没有”了。但是在阿坝草原又游荡了一年之后,他的脑子里竟然又酝酿了一部新小说。阿来说,这部长篇小说在结构上,是没有人尝试过的,“我现在写的和《尘埃落定》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希望大家拿它和《尘埃落定》比较”。一杯酒饮干,他又斟满,说:“下一部小说,我想变换一下主题,关于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流浪。”
我知道,阿来的创作通常是即兴的,随心所欲,信马由缰的,这种给他带来无穷乐趣的即兴,缘于他作为诗人的本性。因此,你无法让阿来给你介绍正在创作中的这部新小说的故事梗概。阿来说:“我开始动笔写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结尾会怎样。”
作家即兴创作小说,是符合文学规律的,只有这样才能探讨生活无数的可能性,它可能更逼近生活的本质。
一次阿来和一位作家出差,这位朋友极详尽地向他讲了他马上要动手写的长篇小说的故事、结构提纲。听罢,阿来沉默了,搞得这么细,还会有创作冲动吗?是的,一切都设计好了,创作就会成为一种体力劳动,毫无乐趣。
阿来的长篇小说,都是写藏族生活的。对于很多人来说,西藏、藏族仅仅是个名词或形容词,却意味着诚实的、自然的、荒蛮的、神秘的、超凡脱俗的,现代生活所缺失了的那些东西,都可以叫西藏、藏族。但对阿来而言,西藏、藏族是实实在在的,是血肉丰富的。我刚说完,我是通过《尘埃落定》深入了解阿坝藏族历史生活的,阿来放下手中的酒杯,断然反驳了我:
“我的作品不能让人了解藏族,只能了解阿来!”
其实,对阿来我们都很难了解,他的脑袋里,装着的“对人生与世界的更为深刻的体验”且不多说,就连阿坝藏族的故事,我们也只从《尘埃落定》了解了一部分而已。
阿来写完《尘埃落定》后,又用长篇中的银匠与那个有些古怪的行刑人家族的故事,写成了两个中篇《月光里的银匠》与《行刑人尔依》,共约十二万字。前者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后者刊于《花城》杂志。
阿来说写银匠是将《尘埃落定》里未能展开的部分进行了充分表达。而写行刑人的八万字,对我来说有意思一些,因为,行刑人在这个新的故事里,成了中心,因了这中心而使故事、使人产生了新的可能性。从而也显示一篇小说的多种可能性。
阿来是坐在火炉边写完这两个故事的。窗外不远的山坡上,疏朗的桦林间是斑驳的积雪。
阿来是在北京的一条小河畔,向我讲述这一切的,窗外的八月的夕阳,给浓郁的杨柳涂上一抹热辣辣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