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看出,已经远离乡土的阿来,是借这部《尘埃落定》,从精神上悲壮怀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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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2004年初,我和一位朋友,策划了一套叫“汉语表达者”的丛书,《阿坝阿来》就是这一丛书的第一本。如阿来自己所说,“我是一个用汉语写作的藏族人”。命中注定要在汉藏两种语言之间流浪,看到两种语言下呈现的不同心灵景观,肯定是一种独特奇异的体验。
《阿坝阿来》这部短篇小说集,选的都是以阿来的出生地阿坝为背景,凸显出他有别于其他作家的集子。阿来这些短篇,都是以真实和严肃的风格讲述的一个个藏族传奇而又浪漫的故事。
《阿古顿巴》中的阿古顿巴,是藏族口头流传下来的智者,如同新疆的阿凡提被维吾尔族人所熟知一样,为藏人所熟悉。阿来是第一个用小说为他树碑立传的人。阿来喜欢的不是常人看到的阿古顿巴智慧的一面,而是关注他似笨拙却显出智慧的一面,这后来就成了《尘埃落定》里傻子的雏形。几年前,阿来的一位入美国籍的中学同窗,重返中国选修中国文学。他说早在多年前读《阿古顿巴》就读出了《尘埃落定》的味道。阿古顿巴跟贵族头人作对时,总是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战胜头人玩的复杂把戏。大智若愚并有着超凡预感和举止的傻子,正是秉承了阿古顿巴的血脉。
创作是一种宿命,十年后,阿来写《尘埃落定》,又回到十年前傻子这个起点。当年,苏联的肖洛霍夫,先写《顿河的故事》,多年后又以顿河那些故事为背景,创作了使他一举成名的《静静的顿河》,在这一点上,阿来与肖洛霍夫何其相似乃尔。
藏族口头文学的滋养,对阿来的创作影响,至关重要。这里充满了想象和夸张的色彩,这对历史学家来讲是不幸的,但对小说家、诗人阿来来说,却是幸运的。小说是虚构想象的艺术,阿来在《尘埃落定》表现出的丰富的想象力,对中国文学的想象力的重构,不啻做出了积极贡献。
我曾与阿来有一次专门谈短篇小说的经历。
那是我们编的“汉语表达者”丛书出版以后的2004年8月的一个上午。我和阿来,还有与我策划该书的一位朋友,坐在紫竹桥东万寿寺河畔的小酒店里,阿来喝酒,我们饮茶,望着窗外依依的垂柳,漫无边际地闲聊。阿来此次来京,是准备去巴黎参加中法文化交流的。行前有空儿与我们晤面,干什么吆喝什么,文学圈子里,坐在一起自然会谈文学。
在谈到小说创作时,阿来把酒倒满杯子,自斟自饮。我们从《阿坝阿来》,谈到短篇小说创作。阿来说:“现在,一个小说家的成就似乎要靠长篇小说定位,但我最爱写的是短篇。”但阿来在写完《尘埃落定》以后十年里,只写过一篇短篇小说《鱼》,看来阿来有些言不由衷。
是的,短篇小说是最精粹的小说文本,它对作家的创作感觉和文字水平是最基本的考验,也是衡量作家文学水平的标尺。我很坦率地告诉阿来,我就特别喜欢短篇小说这一文学样式。忽视短篇小说创作,文学终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我原想说,假如没有《尘埃落定》,文坛会给你阿来那么高的荣誉吗?看来你阿来老弟也难以免俗啊,但我知道,我的这种揶揄,对阿来是不公平的,没有《尘埃落定》我们怎么见识他的旷世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