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汉语写作的藏族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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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阿来之前,便听人说阿来爱喝酒,且酒量惊人。他有时半个月粒米不沾,只喝啤酒,他说酒也是粮食。他常常从高原马尔康坐汽车,沿着险象环生的岷江走两天,毫无半点儿车马劳顿的倦容赶到成都。寻到文朋酒友,边喝酒,边摆“龙门阵”,谈他走进高原的收获;红四方面军过草原时被人遗忘的故事;他感兴趣的宗教;他考察地方政权的思考……

一次,阿来随一群本地作家,陪北京来的各文学期刊组稿编辑,去了甘孜藏族自治州的海螺沟。爬了冰川,观了风景,当地好客的县委领导,调来几位酒中魁手,在欢迎酒会上摆开了阵势,非要灌倒这些文曲星不可。作家们在主人殷勤的款待下,仓促上阵,很悲壮地抵挡了几个来回,终于恭手告饶,败下阵来。唯有一直不显山露水的阿来,神情自若,慢悠悠地沉着应战。十多轮的推杯换盏之后,只见县委一干人马前仆后继地倒下去。海螺沟一战,阿来名声大振。从此,大凡各地文友、编辑到阿坝办笔会,总要拉上阿来。阿来血液里流淌着藏族康巴汉子的热血豪情,这腔热血和豪情,一直支撑着他在文学之路踽踽独行,并成了他小说的筋骨。他说,书与酒是他须臾不可或缺的东西,书给他智慧,酒给他灵感和天马行空的想象、豪情。

关于阿来爱读书,我社的一位同仁告诉我,她风尘仆仆地赶到阿坝去看阿来。当晚,阿来携妻挈儿搬到别处,把自己的小木楼让给她。清晨,她看到窗前的海棠花开得正艳,而屋里来不及收拾的书籍散落在窗台、地面、书桌上,大都是当下世界最深奥的有关文化、宗教、文学艺术方面的著作。人的脑袋里装满飘落不定的知识尘埃,学问就如同一柱光线,穿过那寂静而幽暗的空间,照见细小的微尘在飘浮,看到茫茫宇宙的星辰在运行,书是照亮人们前进的灯塔,让阿来在文学之路自由前行。

办笔会大都带有强烈的功利色彩,出版社或杂志社花了不少钱,让作家们游山玩水,实则是一索稿的温柔陷阱。作家们吃了,喝了,玩了,对不起各位作家大爷,慷慨解囊奉献大作吧。阿来从不拖欠文债,所交作品,大多在刊物上头条发表。最让大家受用的是,他交了作品,饮了酒之后,还要放声歌唱。听阿来那低沉、浑厚、又有些苍凉的悠悠回荡在山谷里的歌声,早就有些微醺的作家编辑们,仿佛随着歌声到了他生长的阿坝藏乡……

初见阿来,是《尘埃落定》在我供职的《当代》发表不久。

一天,他沉静地抄着手,迈着平稳的步子踱进了编辑部。个头不高,头发浓密而乌黑,端正的脸膛饱满而红润。看到他,我突然想起我社的一位曾任过《他家木屋》的女编辑曾告诉我,阿来“脸上有高原的太阳”。形容得端是恰切。

那天,我们编辑部借招待阿来之名,起哄去社门口的一家饭店吃涮羊肉。

阿来不大爱说话,既便说也很简约。肉吃得少,啤酒喝得多,不多时空酒瓶就摆了一地,阿来的脸却一直沉静如水,明亮而幽深的眼睛,似望着家乡那苍老的浮云和远山斑驳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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