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希望,所以才忍受着。最近她攀上了一个富家公子,其实是她的同学,她原不知道他这样有钱。从高中时候就认识,帮她充过两次手机费,为的是让她与他继续在深夜的被窝里发着短信。毕业后才了解什么叫天差地别,人家大学平平却进了人保局,她找工作找得焦头烂额终于觅得了份教职,陪小孩子。
“小姑娘又覅紧,现在男的都欢喜老师。”母亲曾这么劝她。
实际上,母亲大概那么多年折腾过来,时不时有些不自觉的精神错乱,她早上买菜还听人这么说,中午和老同事见了个面聊了个天又彻头彻尾地改头换面。
“人家讲侬也好进投行的,投行又不看专业,只看学校和雅思,侬都蛮好,而且人家都是自己去寻的。”
她知道,这份教职的薪水卑微让母亲多年来唯一的梦都落了空。
习惯了,她时常不满父亲的自私自利,只知道帮自己先盛饭,好的菜全往自己嘴巴里塞,大快朵颐,六亲不认。她妈会说:“伊一家人都是这样,没办法。”
她听了这话不痛快,母亲说说:“侬像我,阿拉家里都是为小孩着想的。”
同样的情景,更替了时间,或者她下班回来饿急了穷抓,母亲会叹气:“跟你爹家里一模一样,只晓得吃。”
她怯了,缩回手,越来越瘦。
男友说好要带她见他的家人。他开着别克君越,带她去恒隆,港汇或者久光吃饭,订两人间的包厢,专属的服务员会借着他小解的机会,笑脸盈盈地凑上来,双手奉送一张名片:“下次您要来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为您预留座位。”
回到寒酸的家里这张装帧精美的名片还是会斗她开怀的,“我一个人怎么会去这么贵的地方?”她笑着收起来,藏在皮质的名片夹里,也是男友送的,藏好了又忍不住再拿出来看一眼,好像放进去就要消失似的。
她妈的梦又回来了,温柔地搓着女儿的手:“有好机会要自己把握啊。我希望你嫁个好人家,覅受苦。”说着瞪她六月就赤膊往地板上一躺的丈夫。
她跟男友谈到过她的家庭,男友总是满不在乎:“我又不是今天头一天知道?”
“可是……差距太大了。”
“我家里人不会介意的。”他说着就搂她入怀,笑她心事重重。
她也就将信将疑地揣摩着这份幸福,小心翼翼。她比以往更频繁地央求父亲的餐桌礼仪:“吃物什声音轻点儿!”
母亲原来会宽容地打圆场,现今也势不容忍:“是啊,轻一点儿,嘴巴闭起来吃。”
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会夸张地闭起嘴来咀嚼,像是个蠕动的实心汤团。
“每一次少塞一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像教育小孩,父亲立马没了耐心,又大大方方地咀嚼起来,啧啧有声。
“叫侬不嚼,嚼了更响了!”母亲说。父亲不理睬,她只能反过来劝女儿:“没办法,伊拉家里都是这样。”
说不清为什么,她隐隐中总觉得自己的幸运会断送在这个破败的家里。头一次去恒隆吃饭,她见餐盘上摆着两双筷子不禁要问,男友告诉她另一双是公筷,凡是有层次的餐厅都这么陈设。言下之意,她没有层次?
她摆弄着刀叉像摆弄着沉重的锯子,吃力,越努力不让餐盘发出“当当”的响声,餐盘越是响得厉害,即便如此,半天还割不下一段蹄筋。
“你用筷子好啦,又没有别人。”男友说。
她听话地执起筷子,舒服多了。她想到不发声不能吃东西的父亲,似有母亲的声音在耳边:“伊家里都是这样。”
爱情绝非一帆风顺,男友说好带她回家,可迟迟也没有提起,她不敢问,反正还年轻。只有窝在家里的时候常常难受地要惦记,父亲穿着件背后有洞的白色背心趿了拖鞋回来了,往床边缘一坐,一副呆鸟状。
她问他数字电视办得怎么样了,他又不耐烦:“不好弄的,这么长时间不付费人家全知道。”
“那怎么办?”
父亲不睬她。
老妈回家,又免不了一顿吵。
“要自己到局里去弄的!”
“我不去,去了给人家讲闲话!”母亲很坚决,以为父亲会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