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死牙(2)

这是老爸的死穴,囊中羞涩终于抵过了他的胆小。她也略知一二,老爸准备个铁插片,电表打开,插片放到该放的位置,一闪一闪的红灯就不跳了,母亲爽快地取出空调遥控器,调到20度。

其实不只是她父亲,连她也不喜欢母亲怂恿的偷偷摸摸。因为父亲特别怕电铃声,怕敲门声,有一两次,电铃响了起来,父亲老鼠似的窜进灶头间,关上门,划上插销,她又不接翎子,去开门,来人说查煤气,她就去敲灶头间的门,父亲阴阳怪气地说:“人在厕所间,不方便。”

来人说自己等一下。

父亲就弄出大便不畅时的“嗯嗯呀呀”,振聋发聩,吓得人家假腿就跑。

她对着空开的门,望着夹尾巴的身影,听着别人家的敲门声,许久,才关上门。又要过很久,她才幡然醒悟:原来,连煤气都偷!

后来她也不开门,装聋子,如果真碰到快递打电话进来了她才应门,她也学会打哈哈:“对不起,我没听到。”

“我敲了那么长时间,还没听到。”

“我耳朵不太好。”

一家的聋子,一家的胆小鬼。

现在父亲又在房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又寻什么。他每天都得这么找,不是找眼镜,就是找手机。她通常懒得搭理,可她爸讨厌就讨厌在不弄出些声音不罢休,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

“怎么找不到了?”

“给谁人丢掉了?”

没完没了。

她受不住,来一声河东狮吼:“寻物什就寻物什,屁话哪能介许多?”

父亲会闷半晌,可治标不治本,没过多久他又自言自语了:

“怎么找不到了?”

“给谁人丢掉了?”

“寻什物什?”逼得她非得发火。

父亲也不正面搭理的,还是自言自语:

“账单哪里去了?不是放在这里么?”

“给谁人丢掉了?”

她知道是有线电视的账单,小区大门口贴出安装数字电视的通告,可以拿着户口簿、身份证以及有线电视的账单到指定地点免费申请安装。其实她家最害怕这种无端变化,头一次谈到这她爸会说:“可以拖到2015年呢!要到2015年才全部更换呢!”

她妈似乎也被说动了,接话茬道:“其实,安装数字电视没啥好,听阿姐说,烦是烦得来。而且,真要看啥频道都要付钞票买,变相涨价!”

她也懂得根源全在于钱。梁实秋说过,一个女人若是因为炭贵而不生炭盆,她必定对人解释说:“冬天生炭盆最不卫生,到春天容易喉咙痛!”屋顶渗漏,塌下盆大的炭泥,在未修补之前,女人便会向人这样解释:“我预备在这地方安装电灯。”

不过她尚属年轻,还没有完全猜透里面的一本账,老爸还是去登记了,因为现在还可以省安装费,临出门前母亲紧张兮兮地把他叫回来,阖上房门,嘱咐他:

“覅对人家说阿拉这么长时间没有付有线电视费!”

“我又不会跟人家讲的。”

“就是叮侬一句!”

“晓得了。”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有时候还挺默契。

父亲现在就寻他这一年间仅仅付过的三个月有线电视费,说到这还和老妈吵过一架呢。

“侬哪能问也不问清楚就付给人家,侬晓得人家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我认得人家。”

“侬认得人家,有发票么?”

“给我收据了,侬看。”

母亲瞅也没瞅足两眼,还是坚持己见:“侬晓得人家这收据真的假的?”

付钱的时候她也在家,父亲以为是母亲买菜回来了,便随随便便地开门,没料想是来收钱的。她目睹父亲的急促,畏惧,狼狈,怕人家查出他家十年没交有线电视费,听到三个月就大方地赤着脚蹬蹬蹬回房间第一个抽屉里翻钱,麻利地数给人家,还颇为有礼地直说“谢谢”。

就连这三个月的单子也翻不到了。她热得头昏,父亲翻抽屉的声音,自言自语的絮叨,蚊子在她的脚踝处打转的嗡嗡,还有楼下不知哪家每天放的街头十块钱三张的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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