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轮流驻节英法各半年的惯例,阴历年末,曾纪泽携夫人及曹逸斋到了巴黎,与中国使馆的全体员工过了一个欢欢喜喜的春节。正月十五这天,曾纪泽夫妇还接待了三位女宾,使年节的喜庆气氛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来的几位女客是使馆法籍翻译官法兰亭的母亲、夫人和妹妹。三位女宾正月十五来访,是法兰亭事先跟曾纪泽、曾夫人安排好的。
法兰亭与曾纪泽的交往有一段令人羡慕的佳话。法兰亭从小跟随其父曾在中国生活多年,他父亲是位建造船舶的工程师,曾受雇于左宗棠创办的福建船政局,后来病逝于上海。法兰亭本人仍留在中国,担任了北京同文馆的法文教习,然后又受聘于法国驻华使馆,这期间他开始与曾纪泽来往。一个迷恋中国的历史、书法、绘画,一个热心探寻泰西的经世济事和先进的科技学问,他们很自然成了要好的朋友。光绪四年曾纪泽出使英法,聘用法兰亭担任驻法使馆二秘兼翻译。去年春天法兰亭在巴黎举行婚礼,曾纪泽特地从驻节的伦敦赶来祝贺,并应法兰亭请求充任了他的证婚人。
三位特殊女宾的来临,对于使馆来说也是一件从未遇到的新鲜事,引起使馆上下的瞩目。从她们在法兰亭陪同下迈出车门那一刻起,便受到不亚于政府或外交部显赫官员的礼遇。
法兰亭的母亲、妻子和妹妹每人披着一件柔软的呢绒披风,披风的颜色各不一样:母亲的橙黄,妻子的紫红,妹妹的浅绿。她们移动着轻盈自若的步子,提着长裙,慢慢登上使馆的几级台阶,就像三朵美丽的郁金香,把浓郁的芳香气味带进了使馆。曾纪泽夫妇特地在大门口迎接她们。曾纪泽热情地跟她们婆媳母女握手问好,曾夫人和她们一一拥抱,相互亲热地贴了贴脸,她明显地感到她们脸上涂抹的脂粉气和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这要是一年以前,她绝对闻不惯也看不惯巴黎女人这种浓妆艳抹。可是后来她慢慢看得多了,觉得洋女人越看越顺眼了。当然,对于法兰亭的家眷她更是另眼看待。
曾纪泽夫妇把法兰亭一家人引到二楼的会客厅里。宾主六个人中五个坐在沙发上,只有法兰亭抄了把椅子坐在母亲和曾夫人之间充当翻译。
法兰亭的母亲是一位爽朗的很爱谈笑的法国女人,一落座就打开了话匣子。她对曾夫人说:
“我们有半年没见面了,是吧?好像是隔了几年。我和我的儿子、儿媳、女儿常常想起您和侯爵。要是你们全家一直住在巴黎有多好!怎么没见到您的两个小公子呢?快带来让我看看。”
曾夫人道,“他们兄弟俩留在伦敦了,跟着姑姑和姑夫。”
“为什么不是跟着您和侯爵呢?孩子应该和父母在一起的呀,特别是他们还小,怎么能离开妈妈呢?”法兰亭母亲耸了耸肩,睁大一双疑惑的淡蓝色的眼睛问。
不想法兰亭母亲这一问,触动了曾夫人的心事。她自己何尝不乐意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呢!把他们留在伦敦完全是老爷的意思。他考虑的是他们兄弟俩怎样得到更好的教育,让他们留在伦敦,是为了继续学习好英语,倘若来到巴黎又得改学法语,改来改去结果几年下来,时间荒废了什么也学不成。曾夫人虽然舍不得孩子,但她是个非常明事理的人,最后狠下心照老爷说的办了。何况去年上半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可是一旦离开他们兄弟俩,她心里又无时无刻不在挂记他们。法兰亭母亲一提此事,她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好用眼光瞧瞧曾纪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