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君臣问对皇太后怒斥群臣 3

“你知不知道,那个张之洞多大年纪了?”太后微闭双目,若有所思地问。

李莲英眨了眨一双又小又亮的肉泡眼,脑子顿时转了几个圈,他猜想太后问话的用意,再观察一下太后的脸色,见她面目温和,不带愠色,这即是说,她对张之洞这个人并无反感。太后平日提起的人有两种:一是她欣赏喜欢的,一是她憎恶讨厌的。看样子张之洞属于前者,说不定此人以后会福星高照。于是,他答道:

“奴才也说不准。不过奴才听说,张之洞是同治己亥年的进士,大概今年四十一二岁,正当年富力强。”

太后点点头,便挥了挥手,示意李莲英退下。接下来,太后又看了几个折子,上奏的同样慷慨激昂,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但无论从立论的深度,还是辞章的文采,均不及张之洞。她没再往下看剩下的奏折,只是大体浏览了一下上奏者的姓名和题目。然后,她靠在龙椅上,双目微合,想想该怎么办。

李莲英不失时机地把一杯香茶轻手轻脚地端上来,同时还拿来热毛巾。太后擦了把脸,向他吩咐道:

“你去把乾隆爷留下的那本地图册拿来。”

“喳!”李莲英不一会儿捧来一部蓝布包皮的线装图册。

太后的目光停在封面那一行漂亮潇洒的楷体字上:《大清全舆图》。这本图册的题字是乾隆爷的手笔,传到她手里已经过一百年了。图册的蓝布包皮已经掉色陈旧,纸头发黄,但图册保留得完整无缺。打开图册首页,一幅木刻版的大清疆域全图展现在眼前。大清的疆域像片桑叶,又像一个上宽下窄的金元宝,而她,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就是这个金元宝的女人。她先在图上找到京城北京,接着目光从东北、蒙古移向西北边境,最后终于找到了伊犁。她看到,伊犁毗邻俄罗斯帝国所属的哈萨克。她估摸着,这块地方也就她的指甲盖儿那么大,到底有多大,她始终弄不清楚,大臣们讲有好几万平方里,看来也是块不小的地盘……

她神色不动地静静想着。巨大明亮的烛光映在她那秀美而白皙的脸庞上,但由于梳理的发髻偏高,使她的脸好像拉得老长,而近来玉体欠安,加上操劳国事,使她的眼角皱纹在烛光下更为明显。好在案头没有镜子,否则她是绝对不肯看到自己这副憔悴模样的。眼前的这档子事儿,是她垂帘听政以来最棘手的一件。她压根儿就没料到崇厚与俄国人订约会激起朝野那么大的反响。不仅那些言官御史,就连平日从不上书进言的赋闲大臣,也披沥陈辞,力主拒约,严惩崇厚,诛杀卖国贼。看来崇厚是犯了众怒,此人不重罚,不足以镇抚文武群臣。可是话又说回来,杀了崇厚,就等于扇俄国人的耳刮子,俄国乃虎狼之国,比英国法国更凶狠狡诈,而且贪得无厌。上月把崇厚押起来送大狱的时候,听说俄国公使大闹总理衙门,迫使六爷纡尊降贵亲自登门向凯阳德解释缘由。现在若杀了崇厚,还不给闹翻了天?要是他们动武寻衅,从海上攻打天津,谁能挡住他们不进犯北京呢?左宗棠的大军远在西北,远水解不了近渴!说实在的,她打心眼里害怕那些洋人,一想起咸丰十一年英法联军攻陷北京的情景,她就心惊肉跳。那年她和皇子载淳跟随咸丰帝巡狩热河,说是去打猎,其实是逃难呀!一路车马颠沛,没少受罪。所以她怎敢开罪洋人?上月李鸿章的奏折一报来,她就觉得李鸿章的话有几分道理,原想伊犁交涉崇厚既已签约,索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伊犁边陲小镇,割给俄国一点领土也无关大局。但左宗棠的奏折跟李鸿章针锋相对,他捍边守疆的决心比起李鸿章一味求和来,似乎更理直气壮,她又有点倾向左宗棠。按说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女人,她处事果断和狠辣,非凡人可比,但处置崇厚这件事,的确事关全局,影响国家安危,她还得跟最亲近的王公大臣们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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