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居大姐家
镜中爹
张至璋
020 I 镜中爹 一样多,排序也一样,都是三个哥哥带领一个小妹妹。我姐姐这两家, 每家六口人。 暂居大姐家 在我当时眼中看来,大姐的家很大,是栋日式独立木屋,有前 后院和侧院,是台湾光复后,台湾省政府配给有眷属职员的。当年 日本归还台湾后,遗留下来很多这类房屋。大姐家是竹篱笆围墙, 进了院子,横着拉开落地的木框玻璃门,进入屋内,是个玄关,约 两米半见方,粘着细小碎石子。先在这碎石子玄关脱了鞋,赤脚登 上个小方间,面积和碎石子玄关一样大,不过是木板地面,可说是 另一个玄关。这木板玄关的四面,右边是墙,墙外侧是院子。另两 边是纸门,通屋内。剩下这一面,迈下来一阶,就是一进屋的碎石 子玄关。 我们外出时,从屋内走到木板玄关,下到碎石子玄关,穿上鞋, 拉开玻璃门,经过院子,打开竹篱笆墙之间的木板门外出。回家时, 反其道穿过院子,进了玻璃门,先在碎石子玄关脱了鞋,光着脚或穿 着袜子登上木板玄关,才拉开纸门进入屋内。我有时忘了,或是故意 趁她们没注意,光着脚从屋内跑入木板、碎石子两道玄关,跳了两级 下来,奔到院子,颇有股解放的感觉。等到要回屋内时,娘她们不准, 要我先洗干净脚才行。她们吓唬我,说院子地上有蚂蟥,光脚会钻进 脚的毛孔里,进入血管。 其实这种日式房屋设两进玄关,上上下下,穿穿脱脱,固然麻烦, 却颇有趣。后来我想,日本人这样设计有两个优点,一来维持室内清 洁,二来宾主有序。试想客人站在下玄关,仰头向主人打招呼,主人第二章 台北童年 1 021 站在上玄关低头迎接,然后宾客脱鞋,蹑足登上屋子,双双进入客厅。 在这一下一上、仰俯之间,宾主的礼数身份,自然显现出来。 西方人笑日本人,见面和道别时哈腰曲背,进入室内脱鞋坐跪。 其实进入室内脱鞋,经过两进玄关,比较干净,没什么不好。至于坐跪, 必须自小养成习惯,长大骨头硬了,就很难适应。大和民族的清洁习 俗留在台湾,也糅合成台湾文化。台湾出来的人,搬到西方国家生活, 一直保有把鞋留在室外的习惯,不只清洁,也使双脚在室外奔波之后, 回到家有解脱束缚的机会。 大姐家的木板玄关,通往屋内的两侧,都由横着拉的纸门隔开内 外。每扇纸门两寸厚,撑着木条方框,门的两面都糊了棉纸,门中间 是空的。日式房屋室内以这种纸门相隔,代替墙。纸的质料和颜色, 多半是浅色的,浅黄、粉红、浅灰。上面印着细小的花朵,或山水, 或小雨伞,或穿和服的仕女,或成群飞舞的鹤,也有镶了金银色的图案。 纸门用的是厚的软纸,掺杂以棉线条,或是细棉丝,为的是加强韧度, 不容易破。 我小学放学回家途中,常在一家店前驻足,观看他们糊纸门的手 艺。那时台湾市面有许多这种专糊纸门的店,人们常唤糊纸门的人来, 把一扇扇旧纸门用手拉车搬到店里去糊新纸。糊纸门技术的好坏,要 看在糊完纸晾干后,能否绷得很紧,很平,同时新纸门不能变形,拿 回家装回门框上,要能拉动自如。如果纸糊得技术不好,过了几天纸 会起皱纹,或是木门架被新糊的纸拉得稍不平衡,纸门装回门框,拉 动时会滞碍难行。记得大姐家曾有两次换新纸门,有次是把原先泛黄 的旧纸门,换成银色竹子花样的纸门。 纸门在日式房屋中的作用,不只是门和墙,也是装饰,形成屋内022 l 镜中爹 的气氛。如果把几扇纸门拉上,开了屋这边的灯,就形成一道美丽的 纸墙,墙上偶尔闪烁着碎银粉或金粉的光芒,很美观。如果关了屋内 的灯,开了纸门那边的灯,纸门变成了一道发亮的纸墙。这时人在那 边屋里走动,因为隔着两层纸,纸墙上映不出确实的人影,却隐约看 出来人移动的方向,很是引人。后来我上中学时,看了不少日本古代 电影,手持刀剑的武士,在屋内纸门两边,凭纸门上的模糊光影,判 断对手移动的位置而下手厮杀。那情景恰如美国西部武打片中,酒吧 楼下拿着枪的恶客,聆听木质天花板上的脚步声,伺机开枪射杀楼上 的人一样。 登上大姐家的木板玄关,拉开面对的纸门,是个地板房间——客 厅。拉开对着前院的木窗子,是一排窄长的木板,木板外缘有小木栏杆, 以免跌出窗外,夏天家人常坐在这儿乘凉聊天。因为整个房子架空地 面,坐在这儿,颇有点俯视前院的味道。 客厅有面墙上,由天花板到地面的长方形,凹进去约一米深,地 板比客厅高出一阶。大姐家起先空着它没用,只在凹进去的壁上挂了 张落地画,是台湾早期著名画家林之助的花鸟。后来我长大了去日本, 才知道客厅内这种凹进去的设计,是放置小案桌,供摆设装饰用的。 可以用来展现花道,放一大盆插花,也可以展现织艺,放些艺伎人形 (穿戴整齐的日本仕女玩偶),也可以展现武士道,架放古代刀剑。台 湾有的人家垂下布帘,或是干脆装上拉门,使它与客厅隔绝,变成了 储藏间,失去了原先风味,都不是正确用法。 客厅的另一面墙,是四扇纸拉门,里面是主卧室,大姐和姐夫就 带孩子住这间。拉开主卧室后面的纸门,是条小走廊,下两层木台阶, 是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