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读大学的三年间,我经常到本校的实习工场及丝绸工学院的实习工厂去实习,还到中国丝绸之乡盛泽的丝绸厂去实习,满眼丝线缠绕,满心工艺参数,满手机修工具,还真找到一些工程师的感觉。毕业实习课,有拆装织绸机五大轴的项目,我拆装速度和质量全班第一。我的大学同学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各有造化,我必须面对事实坦白我的书本功课,尽管我入学成绩最高,是高等数学科代表,是班级和学校的学生干部,但是我学习成绩全班倒数,补考几门功课才拿到大专毕业证书。原因有二,太贪玩,常和同学朋友玩到半夜回校舍;太爱好文学,忙着写作,忙着办校刊,忙着与校内外的文青联络,办诗歌沙龙出民刊。
三年毕业后我回到绸厂,在车间做了半年的工艺检查员,然后调到厂部的技术引进办公室,参与进口西方技术设备的工作。除了出差各地,除了在办公室弄资料,我泡在车间里做事,置身于世界一流的生产线,工业文明的壮观情景让我顿生自豪。第三年,我由技术员晋升为助理工程师。一九九年厂部调我做秘书,不久后我被任命为厂办主任,又晋升为与工程师同档的经济师,实现了我当工人老大的理想。
与莹光闪闪的经纬丝线相伴,才懂得千丝万缕的含义,与纹理细密柔波荡漾的丝绸相伴,才明白什么是精美的工艺,看到丝绸经过染色印花制成衣裙被面,才知道什么叫面料质地服装档次。这个江苏北部最大最先进的丝绸厂,年销售额超亿元,年出口创汇千万美元,那些年巴黎、伦敦时装博览会的T台上,猫步模特的身姿多么醉人,身着的时装多么灿烂,那些面料有多少是我的丝绸厂生产的啊。
全国丝绸行业经过七十年代的兴旺到九十年代初的顶峰,逐渐趋向下坡。一九九三年丝绸行业加快了滑坡,秋天时我决定跳槽。我做过几年的媒体通讯员、特约编辑,自己也出版过两本小书,已经是非常稀罕的省作家协会会员,加上我的职务职称,获得了与自己兴趣有关的三个机会。皖东的日报社,本市的晚报社,淮海区范围营运的经济期刊社,三个单位都愿意接受我,那家经济期刊社想抢我,把我的办公室办公桌都布置好了。面对两份调动表一份提档函,我选定本市的晚报社,做起了编辑记者。
我在工厂九年,做过两年多的车间操作工人和厂部经济考核员,在技术管理岗位做过六年多的技术员、助理工程师、经济师、厂办主任,成为我一生做人做事的基础。为了感怀我在厂里做工做事的珍贵历程,刚刚调离绸厂时我写了关于丝绸的唯一作品,那是一组诗《丝绸颂》,发表在上百万份发行量的《中国纺织报》上,向我熟悉的现代化工厂,向我喜爱的精美绸缎,作了彻底的告别。你对我一向亲切,凉爽/像财富对贫穷/像鲜花对失恋,我的知音/亲密的丝绸,拈花惹草的丝绸/爱变脸的丝绸/让我以粗糙的手指摸你/让我以细致的心脏吻你/梭子不会打疼我/梭子是你的骨,我的手足/乖乖的丝绸/夏日诱惑
在东南一隅,月光/把秦氏楼洗得雪白,光亮/我的小巧情人罗敷/手如银针,倚着木栏绣开了/把个忧愁,绣得眼若珍珠/一袭黄龙袍/一抹红肚兜/眩得那河山和宝座/醉生梦死,失态丢魂
而我,也结构了你/秀色可餐的爱人/比爱情更温柔,更悠长的丝绸/牵着驼铃,一路倾国倾城/沙漠、海洋和山岭,为你弯腰/所有物质,神圣,为艺术低头
我呢,也被你俘虏/日夜飞梭,侍候左右/丝丝不断,对你百般抚爱/苦也是乐累也是福/领取珍珠的报酬/十年如一,终成地主
怀想工厂,难忘工事,美好萦胸,《丝绸颂》的选段足够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