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饵一粒縠纹起(6)

“六分?”青王停止敲指,目光微沉。

韩月杀挺直胸膛,深邃的眼中流溢出恳切之色,“此次出兵虽然是荆王所请,但在荆国民众心中我军依旧不义,反抗必不可少。不过为了王上的英名,为了长远大计,臣是断不能对手无寸铁的荆民下狠手的。”

青王拧着眉,不时颔首。

“朝议中臣有一句话没能来得及说。”韩月杀抱拳道。

“哦?”青王来了兴致,“爱卿请说。”

“列位同僚皆说雍国可能与我军抢着助荆勤王,可是据臣对雍国明王的了解,雍军与荆国外戚联手的可能性更大。”

青王惊得猛地站起,在偌大的御书房里来回踱步。半晌,他停下脚步,沉声问道:“爱卿所说的六分,可考虑到这点了?”

韩月杀抬起头,目光坚定,“是。”

“嗯,还好,还好。”凌准慢慢坐回长椅,目光凌厉地看向一言不发的儿子,“翼然,作为监军,你有何计策?”

凌翼然迎着暖暖的秋阳微微一笑,眉宇之间满是自信,“儿臣又为韩将军增添三分把握。”

“三分?”青王语带兴奋,“说说。”

“雍国的国主不是明王陈绍,而是雍王陈炜。”凌翼然眼波流转,看向地图,“先前养城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只是明王力保前幽二侯,此事才渐渐平息。儿臣认为火焰虽熄,星火仍在。父王不如往上加一堆柴,让火势重燃。一旦国内不稳,雍王又何谈助荆勤王,抑或是帮助荆国外戚呢?”

青王眼含兴味,对凌翼然是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果然啊,果然!

“至于荆国之民,”凌翼然面对青王探究的目光不闪不避,“也可为我所用啊。”

“月杀不才,请殿下赐教。”

“若是外戚之军四处杀人放火、残杀无辜百姓,那会怎么样呢?”凌翼然笑得轻快。

“可是敌方若是不杀呢?”韩月杀眉梢微动,恍然大悟道,“殿下的意思是……”

“将军果然是聪明人。”

“还有一分呢?”凌准没了先前的急色,慢悠悠地拿起茶盏。

“还有一分便是地利。”凌翼然优雅地欠了欠身,“儿臣在前幽时,无意中得到了前幽的重宝,六国坤舆图。”

此言一出,惊得凌准手上一滑,哗的一声杯盏落地。

韩月杀亦愣在原地,瞠目结舌地望着笑意浅浅的主子。

六国坤舆图是震朝地学家章广利历时三十六载,踏遍千山万水,方才绘成的地图。此图在军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荆王攻入繁都之时,曾派人四处搜寻此图,结果并未发现。原来这个宝贝早就落入了凌翼然的手中。

“小九啊,孤真是小看你了。”凌准轻声道。

凌翼然恭顺地低下头,并不出声。

“很好,很好。”青王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得显,把那份诏书拿给韩爱卿。”

“是。”得显从书架上取下一卷黄绢,恭敬地递给韩月杀,“将军。”

韩月杀皱了皱眉,接过刚要打开,只听青王低哑的声音传来,“回去再看,孤累了,你们下去吧。”

“是。”

人去殿空,青王凌准坐在桌案前,显出几分老态。

暖儿啊,孤答应你的怕是不能实现了。他半喜半忧地望向湛蓝的天空,允之允之,你的意思是让翼然放下一切,离开孤独的王宫,将御座允给他人。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啊,允之允之,允之翼然,孤也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儿子的道啊。

青王深深地叹了口气,“得显。”

“王上。”内侍柔声答应。

“孤是不是老了?”他语调低沉。

得显瞪圆眼睛,望向座中。凌准花白的头发随着殿中的流风轻轻地飘起,脸上深深浅浅地刻着时间的足迹。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一个人,以前瞧着也不觉得,今日怎么忽然见老了?得显低下头,违心道:“在奴才眼中,王上永远年轻。”

“哼,油嘴滑舌。”凌准站起身走到殿外,望着远去的那道英姿勃发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孤老了,是老了。”

香饵一粒縠纹起,水深鱼滑白鹭饥。

日落西山饱腹时,却成他人网中禽。

渔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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