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赴白宴夫妻有别,官本位冷落人心(2)

追悼会结束后,他俩乘车挤入长长的车队,随着送葬大军前往老人家的最后一站——殡仪馆。烧完丈母娘,又随车队回到市区,到乌酉大酒店用餐。

他俩进入大厅,大厅里摆满了一桌一桌的酒席,门口迎宾的,里面接客的,全是机关干部,大多与倪布然相识。倪布然和他认识的一位迎宾先生打了个招呼,问道:“是在这随便坐吧?”

迎宾先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在这随便坐,沈处长到这边来!”说着拉起沈惠贞就往前边的包厢里走。沈惠贞随那迎宾先生走后,倪布然在大厅里“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心里横竖不是滋味。他想,这纯属私事,来这儿的都是主人的客人,本应一视同仁,平等对待。而如今客分三等,县处级干部进包厢,配专人伺候,县处级以下的,就被泛泛纳入“亲朋好友”之列,自己在大厅中找个座位坐下来。真是岂有此理!

倪布然纳闷了一阵子,便释然—笑,心想,这也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也不是只有潘池才这样,而是一种习俗,一种文化现象。作为人类学研究者,他深深懂得这种文化现象的历史渊源。在中国古代,人们把朝庭命官以外的人称作“白身”、“白丁”或“布衣”什么的,仅从服饰上一眼就能识别出官员和百姓。与人交往,注重身份和社会地位,就连具有改革精神和民主思想的刘禹锡,也在其《 陋室铭 》中夸耀他“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种待客文化和官本位意识,深深地渗透到中国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沉积到人们的每一块骨头里,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作为个体,要从大厅转移到包厢,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努力将布衣换成官服,拚命挤进官僚行列,哪管它是官本位还民本位,人类学还是动物学!

就在这种胡思乱想中,酒席散了。沈惠贞从包厢里出来,脸喝得红扑扑的,她忙着与领导打招呼,自然就冷落了自己的丈夫。倪布然走出大厅,匆匆离开人群,搭了辆出租车,径直向学院驶去。

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看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他就躺在沙发上,打算小睡一会儿。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沈惠贞的,他不情愿地摁下接听键,有气无力地说:“什么事,说!”

那边说:“人家好心好意问候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嫌我态度不好就不要来打扰,正烦着呢!”倪布然语气生硬地说。

那边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稍停,沈惠贞温和地问道:“烦谁呢,谁惹你生气了?”

“没人惹我生气,”倪布然没好气地说,“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呵呵。”沈惠贞笑呵呵地说,“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社会本来就这样,高低贵贱,自有定数。”

“你说什么呢?”倪布然大声分辩道,“不要以为当了个伺候人的芝麻小官,就觉得了不起了。”

“伺候人的官也是官,县太爷,不管正的还是副的。而你呢?”沈惠贞一改温和的语气,冷冰冰地说,“什么叫社会地位,这就是!”

倪布然的脑袋嗡地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他翻起身,合上手机,愣愣地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名人肖像和他们的名言,心中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凉之情。他想,如果这仅仅是沈惠贞的个人之见,本不算什么,但他从潘池丈母娘的葬礼上,他深切地感受到,这不是什么个人之见,而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集体意识或潜意识。一个把官位视为衡量个人社会地位高低的唯一标准的民族,不知这个民族的优势和前途在哪里?他这样想着,手机又响了,他看都没有看,就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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