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韦莲司少女时期的几张照片来看,她确实曾经像其他少女一样懂得修饰,也曾经穿过非常女性化、花俏的衣服。然而,当胡适在1914 年认识她的时候,正是她投入前卫艺术、作为一个“新女性”(New Woman)的时期。“新女性”是美国历史上一个很广义的女性群像。她们出现的年代,是在1890 到1920 年代,因此,她们之间自然也有世代之间的异同,越年轻的世代越激进,越能够从实践来证明家庭并不是妇女的天职。“新女性”所特指的是中产阶级的白人女性,她们受过高等教育,崇尚独立,追求自我的实现;她们投身社会工作、争取投票权、提倡节育、讲究男女平等,并试图冲破把女人禁锢在生儿育女的传统性别藩篱。④韦莲司虽然在胡适的眼中近乎“狂狷”,但把她放在当时美国“新女性”的行为模式下来衡量,其实并不算是特别怪异。她没有像当时一些女性作家和画家,有意识地穿着男装,来对社会压缩、制式化女性的角色作抗议;①她也没有像纽约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 )的波希米亚型的艺术家、诗人、作家、知识份子一样,从事情欲的探索与实验。我在第四章会进一步谈到,韦莲司对性、对婚姻家庭的看法并不激进。胡适说韦莲司“又以发长,修饰不易,尽剪去之,蓬首一二年矣”。事实上,短发只不过是当时“新女性”的表征之一而已。
①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二册,472 页。
②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三册,627 页。
③ Hu to Williams, February 1, 1915.
④ Christine Stansell, American Moderns: Bohemian New York and the Creation of A New Century (New York: Metropolitan Books, 2000).
韦莲司特别的地方,不在于她弃香水、华服如敝履。事实上,摒弃女性的花俏,而改着“中性”(androgynous )的服装,是当时一些“新女性”所常做的事。韦莲司最“狂狷”的地方,在于她从象征的意义上,超越传统的性别窠臼。韦莲司的全名是Edith Clifford Williams 。“伊蒂丝”(Edith )是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克利夫德”(Clifford )则是男性的名字。韦莲司自从投身前卫艺术开始,不管是在她的画作上或者是来往信件上,都自署为“克利夫德”。这一点,当时就为人所注意。比如说,她参加1917 年“独立艺术家协会”的展览时,访问她的《展望报》记者,就特别在她的名字之前加冠了“小姐”的头衔,以免读者误以为韦莲司是个男人。值得注意的是,韦莲司的“中性”阶段,至少在服饰上并没有持续很久。从她日后的照片看来,她回家陪母亲过日子以后,似乎被“驯服”而回归到“让自己看起来漂亮一点”的“常态”。换句话说,挥别了纽约,割舍了达达主义的前卫艺术,也意味着韦莲司告别了她中性的“新女性”阶段。
① Carroll Smith-Rosenberg, “The New Woman as Androgyne: Social Disorder and Gender Crisis, 18701936,” Disorderly Conduct: Visions of Gender in Victorian America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85),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