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胡适的感情世界里有好几个月亮和星星,那么他自己就是曹诚英口中的太阳;曹诚英在一封信里,说胡适“具有太阳性(solar)[原文附有英文]的性质”。以胡适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炙手可热的人物来说,他是大可以吸引更多的月亮、星星来围绕着他这个太阳的。如果我们能有系统地翻阅他留在北京近史所的整个书信档,一定可以发现更多仰慕他的女性写给他的信。从这个角度看来,虽然胡适爱跟女性朋友调情传意(flirt),他还不算是一个会凭借着自己的声名与地位,见猎心喜、或来者不拒的“掠食者”(predator)。他自诩为一个颇能坚持原则的男人,比如,他对江冬秀说:“我自问不做十分对不住你的事。”①他一生中的情感世界可以分成三个大阶段:留学时期的他,初尝与异性交友的喜悦,是他情窦初开,但止于柏拉图式、纸上谈兵的阶段。韦莲司既不是他当时交往的唯一女性,也不是他日后越了界的唯一昔日女友。他情感世界多元发展的开始,是在1920 年代。三十出头的他,在学术、艺文界的声望如日中天,他与曹诚英的恋情,只不过是在这个时期里,发展得最为缠绵、最为淋漓尽致的一段情。
胡适的星星出现最为密集的时候,是1930 年代开始,再加上从他出任驻美大使到卸任后勾留美国的十年之间。1930 年代的胡适是中国文化学术界的超级巨星。在他出任驻美大使期间,他固然单身寂寞,但这也是他一生国际名望的顶峰,五十岁不到的大使,往来尽为锦衣与权贵,出入备受礼遇,又是美国舆论界的宠儿,文教慈善机构团体争相邀请的演讲家。这时的他,既有位尊名高的本钱,又熟谙调情,艺高胆大。他从事外交工作最忙的时候,也是他猎取星星的兴致最高的时候。他这个阶段里的星星几乎全是白人,年龄也大多与他相仿。这固然可能是环境使然。然而,种族的歧异与年龄的相仿,也提供了额外的保障,相对地降低了在两情相悦之余,所可能带来的各种瓜葛,甚或必须做出承诺的风险;用胡适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担不起的“相思债”。下意识里,猎取白人女性作为星星,也未尝不是一种对白人种族主义的反击。一向只有白种男性可以猎食他们视为“异国野味”(exotic )的他种女性,胡适大可以自认为他是以其道还治其人。
① 胡适致江冬秀,1939 年9 月21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河北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359 页。
不管胡适是否如他自以为的,颇有原则、颇能自持,由于他爱惜自己的羽毛,时时记挂着历史会如何对他作评价,因此从不轻易在书信、日记上留下任何感情上的鸿爪。他敏于行,而谨于言。其结果是,我们在他所留下的日记里,看不到任何缠绵、相思的字句。胡适的情人——特别是他的几颗“星星”——在他的日记里,只不过是出现的次数比较频繁的名字而已。不但如此,他还有他的障眼法,如果他自觉某些名字在日记里出现太过频繁,就会用不同的英文缩写,甚至可能故意用错缩写。更耐人寻味的是,他还偶尔会为自己,或他的星星取个化名;这既能增加彼此的情趣,又有障眼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