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3)

盖运昌在骡子的屁股上下了狠劲拍了一巴掌,往前走的骡子阻止了吴老汉抬起的腿脚。盖运昌说:“我是你血脉留下来的,委屈你一辈子只能给我牵骡子,你坐着时怕不会有几回了,我羞愧我没那勇气认下你,也不能,你该知足。”

吴老汉的眼泪往下流,坚持着要下来,一边下,一边说:“我知足,早该知足。”

盖运昌看着他坚持要下来的架势,也不勉强,拦住了骡子要他下来。等下来的人站定了身子,盖运昌扶了鞍子爬上了骡子脊梁说:“走,往谷里走。”两个人不说话了,走得闷,却是各自怀了心事。

女女谷的上空澄澈得如同小儿的眼睛。风吹来,有沙沙声荡起。秋日最有秋意的那个部分就是由苇箔下的潮气释放的,冲着盖运昌的鼻子贴上去,他觉得心身有了几分透亮。青山解语,碧水知心,寻幽探胜的心情,立刻就习惯性地高涨了。他看到离苇箔远一些地方有两间草房子搭起来,草房顶子上的谷草还没有干透还是绿色,有一张狗皮在干黄的苇箔上晾着。视野里的黑让他的心动了一下。顺着苇箔看过去,那块高地,给过他极致的致命的一击的高地,让他重重吐了一口气。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人的水土,随处皆是,养命养运养风水的水土,这人间能找到几块?自己不是没有福气之人,居然,就弄不到这么一块坟地。

失落了有一会儿,盖运昌开始寻找着,寻找他想要看到的景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低矮的草房子周围什么也没有,空荡着,连一声他想听到的驴驹子的叫声都没有,大好晴天下怎么不见把驴驹子放出来?

四下里的寂静停在盖运昌的发际,突然有一种落寞袭来。有一间屋子,将来就会蔓延成为一片村庄,这一片村庄里注定没有他的子孙出现吗?他合上眼睑,感觉秋天的光和影、声与色正重叠着朝他走来。自己真正得了病了,是一种久治不愈的顽疾,魔似的附在心头,一年一年复发。他睁开眼睛,这下看到了远处山脊上有一头驴,驴脊上驮着两个孩子,聂广庆怀里抱着女女,打远处看到是她那莲藕般挂在聂广庆脖子上的手臂,盖运昌的眼睛是越来越明亮辽远了。他活过的这些个林林总总的日子,真是无法与眼前的景致对峙。眼前的景致对山峦是一种滋润,对他是一种痛!这让他一下想起了苏东坡的诗句:“天真烂漫是我师”,只有贴近土地的人才活得本色,只有活得本色的人才会烂漫。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种下了烂漫的种子,而这个女人身上的谜更是让盖运昌心猿意马。他突然不说什么了,看了一眼那块高地,上了骡子,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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