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国破山河在(9)

2·星光照耀下的小草

1936年秋季,中国北方战云密布,日本人对平津、华北虎视眈眈。天津著名的教育家张伯苓先生未雨绸缪,来到重庆按天津南开的模式创办了一所“重庆私立南渝中学”。学校是在匆忙间建起来的,带有战时岁月的特征,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新的教学楼尚在建设中,用木头、竹子搭建的简易教室像一排排兵营,黄土球场凸凹不平,坡地上的杂树便是学校的林荫地,学生们在树林里嬉戏、读书、纳凉。那时重庆还没有一所私立中学像南渝中学这样既简陋仓促、又充满朝气,蔺佩瑶也没有想到这所中学将改变她的人生。

蔺佩瑶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只可惜她12岁时,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很快就续了弦。当蔺孝廉携新婚妻子还在厅堂里和前来道喜的客人杯觥交错时,新房那边忽然冒出阵阵浓烟,下人们惊慌失措地忙着去救火,却见新娘的婚纱裙、旗袍、高跟鞋、貂皮大衣等专门从上海、香港订做的服装,早已被剪得筋筋网网的扔了一地。蔺府的三小姐手持一把剪刀堵在门口,声嘶竭力地喊叫着说要把这座大院都烧掉。蔺孝廉那天杀了女儿的心都有,但他还得跪下来把蔺佩瑶揽在怀里,泪流满面地说:“幺女啊,你老汉儿(老爹)撑起这个家不容易哦!我的小祖宗,你就饶了老汉儿吧。”

当家里的这个“小天棒”终于熬到可以上初中时,父亲和继母送瘟神一样将她送进南岸区一所洋人开办的私立寄宿学校,一周才可回来一次。德国校长汉斯制定了严格的校规,学生必须自己洗衣服、叠被子、做手工、涮马桶、整理宿舍内务。这些简单的劳动对其他学生都不是事儿,蔺佩瑶却是个连自己头上的辫子都不会扎的娇小姐。她曾经把奶妈带进学校,却遭到了那个大鼻子校长的严厉呵斥,说即便在欧洲的贵族学校也没有学生敢带佣人来学校,我们的学生连马厩都得自己冲洗。但更让汉斯校长感到惊奇的是每到周六下午四点,学校整理完内务放假后,一帮佣人涌进学校,帮蔺佩瑶收拾宿舍、叠被子,收洗脏衣服,一副滑竿停在女生宿舍的门前,换下校服的蔺佩瑶同学撩起百褶纱裙,旁若无人地坐上滑竿,四个壮汉抬着滑竿喊着号子晃晃悠悠地走出校门,两个拎着大包小包衣物、玩具(每周都有不同的玩具娃娃,玩腻了就带回家换新的)、书包的老妈子跟在后面。汉斯校长直摇头,问他身边的中国教师:“这是你们的中国公主吗?”回答说,不是,是一个区长的女儿。第二周汉斯校长将蔺佩瑶叫到他办公室,告诫说以后不准任何一个佣人进入学生宿舍做任何事情,不准任何一个本校学生乘坐轿子。难道你比别人少一条腿吗?汉斯校长最后问。蔺佩瑶的回答简洁明了:喂,大鼻子,别叫唤了。老子退学斗(就)是。重庆人说话是喜欢称老子的,哪怕她还只是个黄毛丫头呢。

其实不是蔺佩瑶不想读书,也不是故意要跟汉斯校长对着干,她只是为了跟继母斗气。她跟父亲撒娇道:你们以为把我往学堂里一丢就杀过(结束、完事之意)了唛?我又不是从嘉陵江上飘下来的野妹儿。自从父亲续弦后,两个女人(蔺佩瑶觉得从父亲再娶时起,自己就是大人了)在高门大院里为争一个男人的欢心绞尽脑汁、明争暗斗。但一个小姑娘怎么斗得过阅人无数、风月场上的老手呢?蔺佩瑶经常采用的计策便是“三撒”——撒娇,撒横、撒野,如果一天父亲不过来看她一下,她可以不吃饭,两天不见,她摔碗砸玻璃,到第三天,她不放火剪衣服了,自己故意从树上摔下来。这个小祖宗成了蔺府的“小天棒”,把蔺孝廉再浴春风的美好时光搅得呜嘘呐喊、鸡零狗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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