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国破山河在(6)

此人是“支持中国战争受害者协会”的副理事长菊香贞子小姐,昨天就是她开车去东京成田机场接的邓子儒夫妇和原告团的中方律师赵铁等人,还将他们安排住在自己的家里。菊香贞子小姐对中国人相当热情友好,上中学时曾经随日本青年友好访问团在北京见过周恩来、胡耀邦这样的大人物。也许她对中国人的感情,就是从那个时代培育出来的吧。虽然是昨天才相识,但两位女士情趣相投、气质相近,更难得的是她们都能用英语交谈。菊香贞子小姐曾留学英国,是那种典型的知识女性,镜片后面是一双温和、文静、深邃而秀美的眼,人总是显得那么睿智、机敏、典雅、谦虚而富有亲和力。她惊讶蔺佩瑶也能讲一口近似伦敦腔的口语。蔺佩瑶当时解释说我当了一辈子的英语老师,我的英语启蒙老师还是英国卫理公会的一个传教士呢。

蔺佩瑶认为,对我们不友好的日本人,那真是从骨子里就厌恶你,仿佛你还是他的前世仇人;而对我们友好的呢,又是发自心底里地对你好,真心诚意地把自己当作赎罪者、和平使者。像志愿为重庆大轰炸受害者打官司的日本律师斋藤博士、梅泽一郎律师,以及菊香贞子这样的日本友人。蔺佩瑶和她一接触,就感到她的那份热情、谦和,几近到了讨好客人的地步。这让初来咋到的蔺佩瑶有些受不了。

丈夫已经接过菊香贞子小姐的相机了,蔺佩瑶只有任由她小猫一样依偎在自己的身边,还把手插进她的胳膊里。邓子儒为他们拍照时笑呵呵地说:

“你们就像母女。”

蔺佩瑶在数码相机里翻看刚才的照片,不满意地说:“人一上岁数,照相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菊香贞子却说:“蔺太太照得真好看。邓先生,你的夫人年轻时候肯定很漂亮。”

邓子儒自信满满地说:“当然,她那时是全重庆最美丽的女人。”

蔺佩瑶嗔怪道:“你个死老头。”

菊香贞子说:“邓先生,我看过你的上诉证言了,真希望今天的法庭上那些法官们能被它所打动。蔺太太,我想知道你们在战争年代的爱情故事,可以吗?”

蔺佩瑶这时望着头上方的樱花树,目光空蒙,答非所问地说:“这样美的樱花,为什么会生长在日本呢?日本这样的国度,又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樱花?”

两天以后,蔺佩瑶和菊香贞子在东京神谷町一幢别墅的后庭里作了一次漫长的倾谈,她们一个82岁,一个约50岁(蔺佩瑶实在难以猜测到菊香贞子的实际年龄,日本女人太会保养和化妆了),看上去就像一对聊着家常闲话的母女。蔺佩瑶身着淡绿色的绸缎短袖旗袍,加一条乳白色的羊绒披肩;菊香贞子小姐一身和服,发髻高挽在脑后。两位女士都显得淡雅从容、仪态万方。她们用英语交谈,让旗袍与和服媲美。蔺佩瑶在向菊香贞子讲诉自己在大轰炸年代的爱情时,就像在回忆一部经典影片中的一些陈旧片段,总能把最精彩的细节描述得栩栩如生,却又把那些刻骨铭心的爱说得恬淡如水,如同在讲别人的故事。时间已经淘洗了一切,生命历程中的那些大爱和大恨、得到与失去,都不过是“闲话说玄宗”了。

菊香贞子家的庭院并不大,约30平米,围墙边有一排惹眼的绿竹,有设计精巧的回廊,有流水的假山,有细砂地,也有一块小草坪,还有几株不高但修剪整齐的梅树、松树,整个庭院看上去简约、温馨、整洁。虽地处闹市,但庭院显得十分幽静。一方案几摆在回廊尽头的亭子间,从这里可一揽庭院的景致。

下午阳光和煦,微风舞动墙边竹林,时而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月光下浪吻沙滩。邓子儒和中方律师赵铁由东京“支持中国战争受害者协会”的志愿者陪同去东京湾游览,邓子儒说东京湾是当年日本在美国的“密苏里号战舰”上签署投降书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蔺佩瑶说明天就要回国了,她想休息一下,菊香贞子小姐就主动留下来陪她。她和蔺佩瑶一见如故,有的人举手投足之间,你就能大体推测出他来自哪个社会阶层、受到过什么样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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