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魔者 (1)

阿鹰

他生命里经过的女人多如繁星,有许多不是爱情,但他都很爱惜,尽管是以别人认为不爱惜的方式。每个女人都是独特的恩宠,他巨细靡遗地记得那些不同的身体与灵魂,女人啊!他感觉自己与她们交往并不是因为性欲,而是一种想要透过身体了解她们的方式,女人,几乎只要上过几次床他就对她们不再充满欲望,最初的激情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与对方之间的一种默契,像练习网球,有的对手会让你的动作更顺畅,有些不会,但他喜欢练习。朋友都羡慕他,有记忆以来他几乎不曾为了交女友而费心,女人会来到他身边,他只需接受就好。

他简直不知该怎么拒绝。

那么多可能性,即使在他仓促结婚之后,即使是三年在屏东的军旅生涯,同袍得去嫖妓,而他不但家里有妻子等待,即使仅有一天假期无法返家,他也能在军营附近交上女友,他爱女人就如女人爱他,她们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找到他,她们看得见他。

爱女人,他不知道那算不算爱。女人的爱常让他困惑,那总伴随着捆绑,伴随着占有与嫉妒,似乎必须附带着承诺与单一,只能给一个,但那却是他最不擅长的。结婚前(天啊他才二十岁就结了婚)他的行径就像在收集,他的朋友们收集邮票、收集蝴蝶标本,他收集女人。美丽的平凡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发短发直发卷发,活泼的害羞的狂野的压抑的,那么多女人展现在他面前,经过他眼前,停留,对他微笑,与他说话,她们来了你怎能拒绝?“每一次都是真的,每一个我都珍惜。”他想这么宣称,甚至婚后(他始终没真正意识到自己已是个某个人的丈夫,他没真正体认到所谓的结婚意味着此后他再不能合法地与妻子以外的女人性交),他本以为不会有太多不同。“我很花喔我喜欢自由。”他总是这么对她们说,刚开始她们都说“没关系”都说“我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经验告诉他,介于没关系与我不在乎之间没说出口的是:“我知道你会改变的。”她们都想收服他降伏他改变他,都以为自己会成为他最后一个收藏,最终的停留,等他意识到这个,伤害已经造成了。

那是因为你不懂得爱情。有许多女人这样对他说。“你不懂得爱情必然会带来的嫉妒、占有、疯狂,仅能属于我而不能属于其他人。”简单清晰不容质疑仿佛是爱的法则,她们说他之所以不懂是因为不曾投入真正的爱。

为什么没有一种爱是自由、不带着痛苦、不给人以束缚的呢?

没有人能确实驯服他,他妻子也未曾驯服他,他只是懂得了说谎。

婚姻是不适合知道真相的。以往他总认为说实话会减低伤害,经过许多次因为实话带来的冲突,他明白说谎的必要性。

临时起意的谎、精心编造的谎、颠三倒四的谎、错综复杂的谎、铤而走险的谎、说了一个得再用无数个去圆的谎,因为说了太多谎以至于现实感消失,仿佛在话语与话语间的裂缝中自己随时可能出卖自己。

说谎的本事锻炼久了啊也成为一种技艺。

跟兄弟在一起不需要说谎,他重视这些兄弟朋友比自己的生命更甚,他从年轻时就懂得什么叫做仗义,仗义与爱情是不同的,他没想过这两者会互相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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