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强,饿了吧,今天炖了鲫鱼汤,问了宋医生,说鸡汤那种太油腻的汤不合适你现在的状况,喝点鱼汤好,又补又清淡。”妈妈嘴里不停,手里也忙着变魔术般把饭盒一层层打开,爸爸斜眼看见了,里面琳琅满目都是肠肚,他看一眼就饱了。
妈妈可不管这些,她把东西田字排开了,做手术般,先给爸爸倒了一碗雪白雪白的鲫鱼汤,递过来就要往爸爸嘴上粘。爸爸连忙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接过碗:“我自己喝。”他开口说。但是,也不知道是太久没说话还是太久没听到自己的声音了,爸爸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奇怪。“我自己喝。”——他就又说了一次,这次总算正常了。
“哦对!”妈妈一拍手,转身变出了一支吸管来,“你用吸管喝嘛,我怕你用嘴不好喝。”
“老子用嘴喝了四十多年水了,也没从下巴漏出来过!”爸爸终于忍不住,嘀咕着说。
“哎呀!”妈妈并不介意爸爸的话,毕竟要二十年的两口子了,她比谁都清楚爸爸的脾气,她把吸管递到爸爸手里,又转过去摆弄其他的饭菜了。
爸爸只得乖乖拿了吸管,插到鲫鱼汤里,一口一口地喝汤,汤并不烫,也不凉,也就是温吞吞地热,鲫鱼煎过了,所以汤里只见白不见黑,轻飘飘的,微微下了些毛毛盐,不咸不淡地能咂出半股姜丝味。如此而已,如果谁说喝了这汤就能让他的日子有任何不一样的话,爸爸是打死都不会信的。
他眼见着妈妈在装着一半白米饭的饭盒格子里砌砖墙般叠着两块烧白,土豆烧排骨,烂肉豌豆,还有卤肥肠。
爸爸知道,一切都是垂死挣扎。大限将至——等到妈妈把最后一筷子韭菜炒肉按进盒子里,她就要转头过来对他行刑了。
门被推开了,像是和他有心电感应一般。爸爸连忙抬起头来望,盼着是不是朱成来了,不然是宋医生查房,最差也是个送药的小护士吧,但却都不是。
门口俏生生站了一个钟馨郁,她提着一口袋水果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都走出门口了,才想起你还没吃水果,吃了饭要吃点水果,就给你买了……”她这才看见妈妈,赶紧停住了一切动作和说话,门啪地在她身后弹上了。
“陈姐也在啊。”钟馨郁终于想起来了,好声好气地跟妈妈打招呼。
“啊,”妈妈说,“原来今天你给他吃过了啊。”
钟馨郁眼看着床头柜上被占满了,只有走到房间另一边,把水果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椅子上,她细声细气地说:“嗯,吃过了的。”
妈妈转头过来,看着爸爸,他像个婴儿一样低着头,专心地用吸管吸着鲫鱼汤,生怕从下巴给漏出去了半滴。
“胜强,你才笑人的,你吃了你就给我说嘛,你又鼓捣你自己涨什么呢,这么大一个人了,吃不下去还要吃,伤胃啊。”妈妈说。
话是这么说,爸爸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妈妈也是,钟馨郁也是。
但是房间里的气氛还不算糟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馨。就在昨天下午,有个旁边村上的亲戚来看爸爸——平日里,爸爸把给厂里编豆瓣筐子的活路都包给了这亲戚管的大队,他很是感激,一听说爸爸住院了,就提着米啊肉啊蛋啊来看看他。他推门进来,正见到爸爸在床上躺着,靠在枕头上,妈妈站在左边给他捏肩膀,钟馨郁站在床右边给他按太阳穴。爸爸转着眼睛过来,看见了他,说:“姑爹,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