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 第一章(6)

爸爸在半张纸上把这两种可能性反复算了三次,走在路上,掂量着那五天的日日夜夜,站在烟摊子门口,眼睛看着架子上的烟,脑壳想着缸子里的婆娘,最后他心一黑,牙一咬,铤而走险,对老板说:“一包银杉。”

陈修良倒是没多说什么,他把烟接过来,眯着眼睛瞄了一眼,“嘿!”了一声就算了。反正,吃烟也是吃烟,大热天里,他打着光膀子,坐在一棵大桉树下面,嘴里叼着半根银杉,太阳明晃晃的,爸爸也不知道他看着哪里,他索性就不看陈修良了,埋着头搅他的豆瓣去了。

那豆瓣发泡的声音真差点狗日的要了他少年郎的小命。就算是现在,爸爸走过晒坝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多看一两眼那些豆瓣缸,满当当一个坝子里,齐崭崭的全是初恋。

长话短说,爸爸麻着胆子给陈修良买了十三天的银杉,终于攒上了五块二。那一天,鸡公一叫东方白,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幺五一条街破了处。爸爸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因为那个时候红幺妹还特别有职业素养,或自己真是天生神功,他只觉得那天她的叫声格外不一般。事毕,爸爸把兜里的钱都给了她。

“小兄弟,多了两角。”红幺妹倒是好心,说。

“多的给你了。”爸爸轻描淡写地说。

“要得公道,打个颠倒。”——从小,奶奶苦口婆心的教育总算没白费,爸爸遂成了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这天晚上,爸爸和高涛以及钟师忠两个在飘香会馆吃饭,不知道怎么的,就说了以前幺五一条街上的红幺妹——高涛抽下一口烟,把烟屁股在餐盘里剩下的半截鸭屁股上按灭了,用二指指着爸爸,醉醺醺地说:“老钟,你还记得到那个红幺妹不,就是薛胜强的那个初恋情人?”“龟儿子的初恋情人!”爸爸啐了他一口,他打死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被红幺妹破了处。“不管嘛,总之你娃一天到黑就朝南门外头跑嘛,为了跟红幺妹睡一觉,跑到黄家地头去偷人家兔儿,那次,你还记得到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爸爸和他的朋友们到了那个年纪,喝了一点酒就要开始忆当年的。“就是!我想起了!”钟师忠发话了,“对的!那次他把他妈气死血了,他还跑到我家头来住了两晚上,这个虾子!”

“你们两个老龟儿子!哪百年的事了!找不到事说了啊?”爸爸抓起桌上的半包软中就朝钟师忠头上打,他笑嘻嘻地抬起手接了个正着,抖出了一支烟来就点燃了——包间里的女服务员捂着嘴偷偷地,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

“都说到这儿了,”钟师忠抽了两口烟,好歹摆正了脸,问爸爸,“老太太最近还好嘛?”

“精神得很!”爸爸说,“前天才把我喊回去给我交代要过八十大寿的事!”

“哎哟!”高涛拍了个手,“八十大寿是大事哦!胜强,你要好生给老太太操办一下哦!”

“操办嘛!操办!”爸爸夹了一块酱鸭子,咂在嘴里连骨带肉地吃了,“老太太说了,全家人都要喊回来,我姐啊,我哥啊,全部喊回来,还有镇上的亲戚朋友,弄热闹了。老子反正整巴适嘛,等到这些平时鬼影子都看不到的先人些回来嘛!”

“哎呀,”高涛听出了爸爸的怨气,安慰他,“胜强,哪个喊你能干呢,又在老太太身边,多出点心力也是应该的。”

“能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爸爸来了火,“能干个屁,还不是没法了,国家逼的,社会逼的……”他举起杯子来,桌上三个人碰了一碰,把白酒干了,“妈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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