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过世对卢西安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专业上都是关键的转折点。“卢西安变得抑郁,而且觉得自己不能再画人物。”他的女儿安妮这样回忆。他苦涩地意识到,一个同他疏远以至于没有多少时间在一起的人,却又是他的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就此离去了。这是他与自己根源的一种剥离。诚然,他的母亲还在世,他却仍觉得自己被她束缚,甚至像猎物一样被牢牢掌控。在无法再画人物的情况下,卢西安选择了窗外布满垃圾的场景为绘画主题,即后来的作品《房外的垃圾场,帕丁顿》(一九七〇—一九七二)。在创作期间,他付钱给清理的人叫他们不去打扫花园里的垃圾——这便成了画里的前景。画上灰色的天空压过一排排房子的后壁,房子上有橙色的烟囱,还有那时灰色的伦敦砖瓦。整幅画面诉说着寂寥。他当时的女朋友雅克塔·艾略特鼓励他完成这幅作品,借以走出他少有的沮丧期。
“我父亲去世时,她(卢齐)曾试图自杀。她完全放弃了生活。我却觉得,我终于可以忍受她了,因为她对我也终于失去了兴趣。”卢西安说,“年少时,我常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她非常聪慧,尤其善于察言观色。和她在一起我觉得非常压抑。她的直觉很灵敏,而我又是一个极为重视私密的人。这就致使在她面前掩饰我自己变得困难。她对我想什么、做什么都了如指掌,这让我非常困惑,所以我们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张。”
她对卢西安隐私的侵犯常常出于善意的关怀,但这还是让他无法忍受。有一次在六十年代,她焦虑地从自己在萨佛克郡沃伯斯威克(Walberswick)的房子写信给卢西安,并向他告知警察正在找他,还指控他在伦敦幽斯顿路(Euston Road)上驾车肇事逃逸。她警告儿子,警察已经知道他在帕丁顿的住址。负责调查的警察认为卢西安行为恶劣,她却捍卫道:“你也许不知道一名艺术家不像你一样每日衣食无忧,但是我知道。”在信里她向卢西安告密说,如果他不去自首,他们就会将他的头像张贴出去。她将这件事情瞒着厄尼斯特,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好不容易从偏头痛里缓过劲儿来的厄尼斯特不再遭一次罪。“求你去警察那里自首认错吧。不然你没准儿得出国避祸,你想想那对爱你的人来说得多难过。即使你真的要在监狱里呆一个月,我也绝不会认为你丢脸。而且就算你以后不能再开车了,又怎么样呢?我们从来就不特别想开车。”无论她如何友好慈善,她一生都没有完全接受这样的事实:卢西安其实就想让她对自己不闻不问。
卢西安常常觉得自己被监视着,他对逃离外界调查的执着和对保护自己个人隐私的狂热从未减退。“所有真正的快乐都来自于独处的时光。我讨厌工作时被别人看着。有人在周围时,我甚至连书都读不下去。”他后来说。自青少年起,他便开始限制母亲对他的探究。一次,卢西安被误以为得了阑尾炎,在医院里他写了一些英文诗,然后又画了几位同寝室的病友,但是他坚决地不让卢齐看到这些画。也正是在这些早期的画里,他便初现才华。奇异的是,这也正与他的性欲和想象力崛起的时间相吻合,他在一次早餐时这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