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2)

妈妈总像缝毡子一样给兄妹俩补衣服,针脚长得触目惊心。从这一针到下一针,恨不能直接划过太平洋。补好后,反而更不结实了——那些线头总是容易挂住路过的树枝或石片。

而我针脚细密(亏妈妈提供的针跟牙签一样粗!),把裂缝处的布边朝里卷好再补,补好后,还会另外在里面垫一块大小适中的布片帮衬着密密地缝上,使之更结实。这样缝好,也不影响外观。只是一块整洁的补丁而已 。

由于我本领高强,而且不收费,大家都非常尊重我这一手艺。当我开始补衣服时,大家忙得团团转也舍不得我停下手上的活给搭把手。有时哈德别克过来串门儿,也会脱下外套请我帮忙把后背的三角口处理一下,口气极其恭敬、小心。

为了利用好这个技术性人才,妈妈时常会搞些小创意。比如把一件旧衣服的袖子拆下来,让我帮她缝在围裙上。于是围裙一下变成了反穿罩衣。然后,再要求我把没有袖子的那件旧衣服缝在一条半身裙上。于是,很快就组装出了一条背心长裙。

整个过程中,我按着她的大致思路,精心处理好各个细节。令她十二分满意。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再抱怨一下那枚针——那么粗,要多难用就有多难用。

哎,像我这么厉害的人,应该在毡房门口挂个招牌才对,接点零活赚点零花钱还是不成问题的。又想起好几年前,在山野里游荡时,曾路过一个毡房密集的山谷。其中一顶毡房外就挂着这么一个招牌,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简单地画了一台缝纫机。进去一看,果然是一个简单的裁缝店,工具只有一把剪刀和一台手摇缝纫机,收费却毫不客气。

斯马胡力兄妹俩几乎每天都会带一块伤回家,衣服更是天天挂彩。也不知道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样的惊险,不就是放个羊嘛。

给卡西补裤子,发现她的裤子全都破在一个地方——屁股右边,而且全是被尖锐物挂出的小三角口。我四处寻找原因,最后扒着她的马鞍一看,难怪,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铜饰断了一个角,茬口非常坚利。我找来透明胶布,想把那块茬口封住。但这个姑娘坚决不同意,说太难看了。奇怪,难道穿着屁股上补丁叠补丁的裤子就不难看了?

大约因为马鞍是贵重的器具,要庄重对待。而衣服裤子都是便宜货(山里没有昂贵的品牌货),怎么拾掇都不过分。

我只好不停地帮她在屁股上打补丁。

我的马鞍上也有一个突出的装饰扣,有两次挂破了我的裤子,还有一次挂破了我的衣服(抱着马鞍往下爬时)。真想悄悄拆掉它。但它毕竟是纯银的,肯定比我的裤子贵。

我做的这些事,大约使家人体会到了品质生活的一点甜头。于是再没人愿意穿着破衣服出门放羊了,多多少少讲究了起来。我要是犯懒了,破衣服接过来往旁边一扔,半天没动静,大家还会很不乐意。

有一次我一连离开了好几天,回家的路上在一家山野小店巧遇斯马胡力。惊喜之下,这小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脱裤子,然后扔给我补,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笑他,都不以为然。

斯马胡力的手表也是我的作品。他有一次打架时把手表的金属带子给弄坏了,此后一有时间就取出来研究该怎么修补。看他那么伤心,我自告奋勇前去帮忙。我直接把损坏的扣绊卸下扔掉。再把表带两端直接连在一起,连接处插入一枚多余的轴承,扣得死死的。这样,除了整块表固定在手腕上再也取不下来这个缺陷以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斯马胡力抬起手腕看了又看,虽然无可奈何,还是对我说谢谢。此后一整个夏天里,他一直戴着那块表,直到表坏掉了还不得不继续戴着,根本取不下来。

大家的几句常用汉语也是我的成绩。斯马胡力会说:“饭好了吗?”,妈妈会说:“一个桶,二个桶,三个桶。”卡西会说:“可怜的李娟,我爱你。”

大家都会说的一句话则是:“李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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