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3)

我当然也会受到大家的影响。首先是说话,哪怕在说汉语的时候也总会宾语前置。

其次是一些日常习惯,比如削土豆皮。我相信很多人都习惯持着刀由内往外一片一片地削。而哈萨克牧人则恰恰相反,也就是说,刀刃冲着自己,从外向内反着削皮,皮扑了自己一身。同样,妇女用针的姿势也截然相反。我们一般左手捏布料,右手捏针从右缝到左。哈萨克妇女们却反着捏针,针尖冲着自己,倒退着从上往下缝。吃手抓肉时,割肉也同样,右手持刀,在肉块上向内割开一条缝,再立刻以大拇指连肉带锋利的刀刃一起抵住,利落地扭动刀身,于是便整齐迅速地割下了恰到好处的一块。

向内使用器具,大约是为了避免对他人的意外伤害,既是表达对他人的恭敬,又出于安全的考虑。这是一个日常生活离不开刀具的民族,过于频繁地使用利器,会造成较高的潜在的危险指数。于是,他们比其他民族更懂得何为“克制”。于是,在日常生活中,“将危险冲向自己”成了习惯,人们攀援着这种习惯而加倍地小心,而不至于无所顾忌。同时,这也是一种准备吧?随时随地面对危险——在寻常生活的细节中习惯了这种准备,面临意外时刻才不至于乱了分寸。这种深刻的“克制”,正对应于游牧生活的艰辛动荡和危险莫测。

而我们这些人,更加习惯于躲避伤害吧?我们太擅于保护自己了。说起来,这也没什么不对的。都是为了能平安地生活下去。

我呢,削土豆是能模仿到位了,但持针的习惯怕是永远改变不了了。缝东西时,坐在我旁边的人都很害怕,我每每一抽针,高高地扬起手,他就赶紧仰身躲避,并闭上眼睛,怕我扎了他的眼。

我路过炉子时或火坑时,看到柴快掉出来了,会顺便踢一脚,把柴踢回灶火中。为此妈妈和卡西常常斥责我,严厉地说那样不好。但我总记不住。

我扫完地,总习惯于顺便把垃圾(不过是一些碎树枝和糖纸之类)倒进炉火里烧掉。被看到了也要挨骂。

这大约也出于古老的信奉吧。火是生活中极其重要的物质,应当尊重。而这种淳朴的尊重,也有对自然万物甘心依赖的意味吧。

卡西俯身在餐桌上揉面时,总会不时地流口水。我很担忧,生怕流到面团上。后来发现妈妈也这样,每当低头干活时,就会长长地流口水。我想,大约是长年累月的艰苦生活,风吹雨淋的,以致大家的面部神经出了问题,低头时合不拢嘴。然而,后来,很恐怖地发现自己居然也有了同样的毛病!流起口水来止都止不住……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先长长地流一串亮晶晶的……

另外我提水的功力也越来越厉害,一手各拎十公斤,一口气冲上坡绝没问题。再加上每天摇两个小时的分离器,手臂肱二头肌高高鼓起,神气活现。

最可怕的影响则是罗圈腿……经常骑马,一骑就七八个钟头到十来个钟头。下马后好长时间里,膝盖内侧不能靠拢是正常的事。于是没事拼命跷二郎腿,希望能矫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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