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的散兵游勇(12)

肇事电线被高高吊起来,附近拉了绳子以免有人靠近。这条电线的来历有些特别,“文革”大乱时期,常有人借口抄资产阶级文人的家来院子里打劫,机关运动领导小组就给被劫目标每家装个电铃摁钮,用来告急。电铃装好之后,从未派过用场,电线却还一直牵在那儿。下午电业工人来检修线路,把这条电线拉了下来忘了复位,当时整条线路都拉了闸,几个女孩儿就用它当绳跳。我猜想将军的女儿一定看到其他女孩儿跳绳了,也想趁着别人都走开的空儿去重复她们的游戏——她不知道电闸已经合上了。

被黑色轿车载走的女孩儿,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听说这件事差点儿要了将军的命。不久以后的一个晚上,那个院中之院又有载重卡车驶入驶出,又有大兵们负重的吆喝声传出来。等到早晨人们出门路过时,发现平日里紧闭的大灰门彻底敞开着,门口留下许多脚印和车辙。跟搬来的时候一样神秘,将军家又搬走了。

空下来的小楼让邻居们好好参观了一阵子,孩子们欢天喜地重新占领了楼前的空地。令人扫兴的是,那口小小的水塘被填平了,上边种了橘子和蔬菜,还砌了一溜结实的鸡窝。过了些日子,小楼的院墙和大灰门被拆除了,楼里搬进去好几家普通人家,除原有的正房外,将军家扩建的面包房、锅炉房、警卫员和勤务兵住房,至少可以住上两家。大路中间墙基的疤痕开始还有点儿碍眼,日久天长,风吹雨打人走车压的,也就完全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这家人旋风一样来了,旋风一样去了,渐渐很少再有人提到他们。只有我,一经过那块草地,尤其是小雨淅沥、暮色渐浓的时候,就禁不住想起那个躺在草地上的女孩儿。

一连好多天,女孩儿的死都占据着我的大脑,挥之不去。凭着我涉世未深的直觉,认为害死她的正是她显赫的家势。假如她的家庭不是这样盛气凌人,她也许可以跟别的孩子一块儿跳绳,不必等到其他人散去再独自捡起带电的电线。我就此忽发奇想,要是把这个女孩儿的事情写成一个独幕剧剧本,可能会很有意思。春天的黄昏、湿漉漉的草地,还有草地弥漫的某种特别的气息,都随着这个现在想起来太过超前的念头,鼓荡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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