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绢人的孔师母 第三章(2)

但是孔令胜的确是死了。不管人们如何猜测,结果总是一样的。孔师母一见到孔令胜的尸体就昏过去了。小华丽扑上去,悲伤地舔着孔令胜苍白的脸颊,粉红的小舌头一伸一缩的,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惊恐。孔先生狠狠打着自己的耳光,把自己牢牢锁在房间里,后悔不该对儿子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小乖一声不吭缩在墙角,好像一下子人都风干了似的,变得很小很小……当然有很多前来悼念的人,都说着同样的话,然后带着同样的表情离开。家委会的主任黄大妈回到家里,把几个儿子都叫到一起说:“你们可得走正道儿,看看当流氓有什么好?他自己也活得没脸了吧?没脸了,就只好走这条道儿!就只可怜孔师母,白白把他养活这么大!”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书茵的奶奶也在家流着泪,数叨着:“年轻轻的孩子谁不犯错儿?偏这孩子想不开!可惜了儿的,长得多好一个孩子!孔师母在家不定怎么哭呢!”又催着书茵妈:“还不快瞧瞧去?孔师母好强的人,可别再出人命!”

书茵妈一直埋头在织毛衣,头也不抬地说:“我看就别赶那个热闹了!谁家出了事愿意别人掺和?何况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一语未了,谁也没想到一直闷头写作业的书棣一下子跳起来,直逼到妈妈的脸上:“人都死了!你还要怎么样?还要怎么样?!……”

书茵妈因为完全没有精神准备,手一抖,毛衣就掉在了地上。书棣的声音又高又尖厉,把正在哭着的书茵也吓得跳了起来,书茵就往外拉书棣,就在这时,一直关门写检讨的爸走了出来。

爸一走出来,妈的眼泪就像自来水龙头打开了似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爸正在心烦:前几天教研室又把火烧到自己头上,说是自己已经走到右派边缘了,需要别人大喝一声,才能猛醒。几遍检讨稿也通不过,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写得很投入了,没想到一声尖嗓门儿,一下子把他的思维搅乱了。爸对孩子历来的政策是两个极端,惯么惯得要死,凶起来又凶得要命,爸一凶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摔东西,逮着什么摔什么,这时随手抓起一个从苏联留学带回来的铅笔盒,也不管是谁的,狠狠往下一摔,再一踩,呜呼哀哉,铅笔盒变成了糖耳朵。

书棣苍白的脸呆了几秒钟,突然用瘆人的音调尖声哭了起来,痛哭中喊了一句:“你们是不是要我也去死?!”就转身向外跑去。

一大家子都呆若木鸡地立在了原处。半天,妈问:“四丫头说的什么?”奶奶和爸互相看看,都不做声,唯书茵答道:“四姐说的是,你们是不是要她也去死!”妈就止了泪,悄然无声地走到盥洗室,对着镜子洗洗脸,搽搽雪花膏,又扑了点粉,走出来说:“你们谁也不许去追小四儿,谁追谁负责!”说罢把爸的衣角轻轻一捻,两人进了里屋。

妈软软地靠在爸的肩上,皱着眉:“这可怎么好,看来小四是出事了!”爸还在发呆:“出什么事?”妈说:“你这书呆子,还问出什么事!这还看不出来吗?几次说孔家大儿子,她护在头里,跟要了她命似的,我也是傻,早该想到的,前些年她不是老去孔家学琴吗?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大了,都有了心事儿了,怪不得孔师母见面总那么客气,想是她也知道点子什么了,就单瞒着咱们两个老傻子!”爸就嗔怪:“哪来的事,你也太多疑了!孩子才多大,就操这个闲心了!”妈说:“你知道什么?如今的孩子懂事儿都早,再说也都不小了,孔家老大都十九了,咱们小四也十七了!看她最近脸黄黄的,我还以为是胃口不好。闹了半天……要是再大点儿倒也罢了,怕的就是这么半大不小的,最容易出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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