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传统的说法里还包括我的名字——志英,据说这个名字最初是一部小说里的女主角的名字,小说则是父亲大学时候写的,但从未出版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从未对此刨根问底过,因为我太希望自己的名字是父亲想象中的女主角的名字了。
就在母亲忙活着父亲出国前的准备时,她对我这边也没闲着,母亲在首尔给我找到了学校,在她看来,那简直是美妙得令人垂涎的好地方。那是一所天主教办的私立幼儿园,校区建得富丽堂皇,比当时的很多大学都要漂亮,里面有巨大的游泳池,小孩子们都穿着带有红色斗篷和帽子的统一制服。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乘私家车,或者由司机专车接送,而我则是坐公交车上学的学生。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母亲还在工作,她也是学校里唯一全职工作的母亲。所以,每当学校举行特别活动,或者集体庆祝生日的时候,所有孩子的母亲都会到场,只有我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父母陪同。偶尔,母亲会趁着午餐休息的时间,最后一个匆忙赶到教室来露个面,穿着她粉色的杰克·肯尼迪羊毛上衣,戴着礼帽和太阳镜,显得格外明艳照人。母亲还总喜欢给我和妹妹穿精致的童装。有时候我觉得,就因为她是特别的,所以我也是特别的。当她在众多人面前把我举起来、亲吻我的时候,我甚至有种错觉,好像她不是我母亲,而是一位年轻的女明星,恰好选了我扮演她女儿的角色而已。我羡慕母亲的美貌,也为她感到骄傲,因为她不像别的母亲一样做家庭妇女,而是有自己的事业要去奋斗。但这似乎注定了,我母亲也不会像别的母亲一样有很多的时间陪伴孩子,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但对于童年的我来说,还是颇感受伤。
这所幼儿园里的修女很喜欢对学生实行体罚,几乎每天都有。我差不多每天都会被一把厚厚的木尺打,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坏事儿,而是为了引导我做得更好。这样做就会有效吗?我只记得,当时还只有五岁的我们,在学校的演出节目中踩着节拍跳舞,俨然就像个技术完美的专业舞蹈家,合拍子、掐准时间、配合音调,彩排得完美无缺。而我自己的孩子在剑桥上精英私立学校的幼儿园时,集会彩排简直就是一团粗腔横调,大家却很是乐在其中。不过,我绝对不想让任何人带着尺子靠近我的孩子。
我在蚕室读了几个月的一年级,当时班里有60个同学,一个个都很沉默。我们站成一排,集体种牛痘;在学校的大操场上列队进行准军事化晨练。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身子笔直地坐在教室里,整整齐齐,目光直视前方,教室正前方挂着一幅当时总统朴正熙的照片。相片里,总统神情严峻。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导致要接受惩罚,一个人站在班级前面,双手举到头顶,一直举到我手臂僵硬快要掉下来了。每一次考试,成绩不到100分的同学,双手或者脚背就会遭到重重的鞭笞。
我放学后,母亲还在上班。我本应该去补习班的,但我太想念妈妈了,有时候就会独自走到补习班附近,但不进去。我趴在地下室的窗户上,偷看里面勤奋刻苦的学生,一个个埋着头,铅笔在纸上忙碌着。我想,如果妈妈发现我逃课,或许就会决定不去上班,那样,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了。不久之后,母亲真的不去工作了,因为我们一家人就要去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