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美国, 全速驶向未来(3)

父母对西方医学深信不疑,母亲从来没有给我喂养过母乳,因为她觉得美国配方的奶粉一定含有高科技因子,比母乳更有营养。奶奶有时候想用传统的韩国药草来对付一些身体上的不适,母亲则觉得这种有味道、纯天然的东西很恐怖,避之唯恐不及,好像那是走私品或者妖魔邪道似的。我到现在闻到药草的味道还会神经紧张。

根据母亲的描述,她对整个家庭进行研究,得出了一个结论:母亲很现代,有着实用主义的纪律性,自控力强,精明能干;奶奶则属于保守派作风,经历过痛苦的过去,有着无法治愈的悲伤,而且很迷信。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午后,我坐在窗户上,望着外面洗衣房里高低不平的晾衣绳,周围阳台上放满了盛着发酵豆子的褐色瓮。我轻轻地往后仰,黏糊糊的小腿肚子紧贴着窗檐。没过多久,我的腿就感到累了,于是我放松身体,整个身子往后仰,头朝下垂在空中。

我从公寓一层上,悬空倒挂在蔷薇花丛上方,荆棘和花瓣贴在了我的四肢上,我就这么悬空躺着,对着天空呼吸,等着有人来注意我。结果,一直没有人过来,我放下自己,掸掉四肢上的荆棘。钻进我头发里的玫瑰花瓣,一瞬间显得有种病态的新鲜感。我走进屋子,又坐在窗户上面。

在我的记忆中,这些从一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日常生活的景象,发生在一个军事独裁、人民为民主不懈斗争的国家里。这其中的意义,一直到很多年后我背井离乡才真正有所体会:我还记得那些实行国家宵禁的日子,森严可怖;防空警报的巨大声音响起,公路上交通堵塞,人们纷纷逃亡到地下的避难区;每日都有奏国歌的仪式,要求在指定的时间里,无论什么人,只要听到国歌就要停下来,静静等国歌奏完;我认识的一位叔叔在学生游行活动中被催泪瓦斯击中了;我父亲的朋友因为持不同政治意见而被关进了牢里。我们一家离开韩国之后,只有依靠美国的电视和报纸,才能了解到韩国民主化的进程,以及日渐发展中的韩国社会状况。

我母亲审视了韩国社会现状后,做了一个决定——全家前往美国,全速驶向我们的未来。在她30岁之前,人生早已经历过好几次大起大落。她不怕抛弃现在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很快,她便开始着手全家移居美国的事情。和心意已决的母亲不同,父亲那边则需要慢慢说服。他是家里的长子,让他离开自己的母亲和三个兄弟姐妹,去一个新的国家发展,显然很难获得家人的一致赞同。我母亲不断向他保证,即使隔着太平洋,他们也一定能照顾好每一个人。然而,替父亲安排资格考试,确保他在美国有一份工作,并拿到签证,完成这些,还是花了母亲好几年的时间。

我父亲当时是个帅气的上尉,在杨平当军医服兵役。因为父亲需要在乡村医院工作满六个月才能拿到医疗许可证,所以我们一家就搬去了济州岛上的西归浦住。每天,我站在医院门口等父亲工作结束,远远一看到他出现,我就欢蹦乱跳地穿过一大片田野,冲入父亲的怀中。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我记忆中童年最快乐的日子。

父亲有很多奇妙的故事,被他讲得绘声绘色,像真的一样。他很认真地宣称,在我们住的公寓的公共厕所底下,住着一只巨大的猪。他还说,在附近的一座岛上,那里的人因为不喝紫菜汤,所以长了两个紧挨着的下巴。他还煞有介事地说,我妹妹是从一座大桥底下捡回来的。当然,他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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