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3)

曹雪芹年复一年在破纸上过日子,一己之身体验着芸芸众生,其乐无穷。伟大作家的一天,可比寻常人的一百天。生命首先是要由强度来衡量的。回行之思自动谋求着表达。血液分分秒秒在燃烧。尼采津津乐道的美神与酒神,每日造访我们的小说家。他昼夜徘徊庭院,令人联想罗丹雕刻的昂首苍穹的巴尔扎克,联想三十年前为电视剧《红楼梦》作曲的王立平先生。王立平是懂得曹雪芹的。一曲《葬花吟》,堪称绝响。

1980年代,中国的作曲家们尚能在质朴的状态中创作。其后,指向灵魂、深入肌肤的好歌渐少,21世纪初叶,几乎寥若晨星。文艺界有铜臭味,假风格混淆视听……好在我们已有足够的理由期待,这个局面能在不久的将来得到扭转。

好作家能够深入感觉的内部,重新定位现实生活。什么叫现实?这绝不是自明的东西,它需要强力追问。人过了一天,并不意味着拥有这一天。追忆,反思,领悟,是无穷无尽的,错综复杂的,九十岁回忆孩提时代,还会有新发现、新感觉,知识、阅历、身体、心境都在起变化。比如躺在床上想事儿,与起床后想同一件事会有差异,为什么?意志力变了,情绪也变了。除了全能的上帝和佛祖,没有人能够完全拥有自己的过去,拥有一半也难。所以,记忆是人类永恒的黑洞。——三年前笔者思及了这一层。

西哲尝言:一切回忆都有批判的意味。这话是说,回行之思直指当下与未来。“回行之思”是海德格尔的常用词。

十年,三千六百天,曹雪芹守着破窗写呀写呀,他究竟图个啥?事实上,他的写作生涯远不止十年。这里,艺术冲动直接是生命冲动。吾爱吾家,但更爱真理。或者说,艺术—真理的召唤与指引让曹雪芹神魂颠倒,亿万体细胞全部充盈了。作家的每一刻都兴奋着,喜怒哀乐大循环。破窗变了雕窗,雕窗又结满蜘蛛网。灵感照亮了荣宁二府的每一个角落。不难想象曹雪芹伏案写作时的那双眼睛,那颤抖的手,那喧嚣与禅静交袭的灵魂……兴奋,乃是包括动物在内的生命饱满度的唯一指标,而艺术创造是抵达恒久兴奋的最佳渠道。艺术不伤人,也几乎不消耗能源。艺术提供了激活感觉的无限的可能性。我们重温尼采:“艺术是生命的兴奋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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