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是孔子祖先的封地,孔子对宋国很有感情。可是他不远千里跑到宋国一看,傻眼了。民不聊生,贵族和官员十分嚣张,奢靡之风大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宋国的大夫司马桓魋给自己造巨型石头棺材,造了三年未完工,石匠死掉几个,采石工和搬运工死伤不计其数。孔圣人气得胡须乱飘,诅咒司马桓魋:这种人死了,还不如早点烂掉得好!
圣人咒人死,死了还要早点烂掉,这是仅有的一次。
下人颠颠地传消息,司马桓魋暴跳如雷。孔子在宋国都城的一棵大树下向弟子讲礼仪,桓魋怒气冲冲赶来,挥舞短柄利器砍断大树,想把孔子砸死。殊不知,年逾六旬的孔子高度敏捷,闪开了。早年他是御、射的高手,干劳力的粗活一点不含糊,可能还打过架。不过,今人拍武侠片成瘾,恨不得把孔子拍成驾快车、弯弓射大雕的武林宗师。
孔子逃走了,一路上不疾不徐。桓魋带兵追杀,旷野尘土飞扬。弟子们非常焦急,催促老师:赶快逃吧,司马桓魋追上来可就没命啦。孔夫子捋须而笑,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老天爷赋予我品德,桓魋能把我孔丘怎么样呢?
孔圣人的大无畏真是活灵活现,凶险的时刻不忘为人师表。
不久前他路过匡地,被匡人误认为是另一个长人阳虎,围困五天五夜,差点丢了性命。阳虎是鲁国首望之族季桓子的大管家,也是身长九尺,杀过不少匡人。孔子被匡人当作阳虎,弟子们莫名其妙地混战一场,坚守了五天,请人调解才得以脱身。
司马桓魋未能追上来,孔夫子跑掉了,到了安全的地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孔子率领的这支传道队伍,摆脱了凶神恶煞的司马桓魋,且行且歌向郑国,对郑国又抱有信心。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队伍走散了。孔门弟子尊敬老师,却也自由自在各行其是。也许师生走散发生过若干次,也许圣人自驾游,兴来狂奔一通,把自己给弄丢了。他站在郑国都城的东门外东张西望,原本长长的脖子伸得更长,宽大的额头直冒虚汗,平日里“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舒坦惬意貌)的形象一扫光,失魂落魄,无精打采;又几个时辰不走开,仿佛立地要生根。巨腿长臂加上一颗硕大的脑袋,“立尽斜阳”。
夫子为啥不走开呢?他要等众弟子。等到半夜三更也要等。
郑国的人纷纷赶来看稀奇,好事者把孔夫子上上下下端详了,点评说:这个大脑袋长人怪得很,恐怕有九尺高……
子贡在城里匆匆寻找老师,大街小巷都找遍了,躲进角落里喘口气,摆正了衣冠,擦掉满脸的冷汗,寻思沿街再去找。有书生模样的郑人告诉子贡:东门外城墙下立着一个长人,额头像尧,脖子像皋陶,腰部以下比大禹短了三寸,一副狼狈不堪的形状,活像一条丧家犬。
郑国的书生连比带划,好像他亲眼见过尧舜禹似的。
子贡等不及听完,拔腿往东门跑。边跑边想:生得奇形怪状的长人,除了老师还有谁呀?老师咋又像一条丧家犬呢?难道九尺高的老师腿短吗?
陕西出土的汉代孔子、老子像,都有几分像外星人。
子贡在东门外找到老师,激动不已,扑上去呜咽,像孩子找到父亲;又支支吾吾讲了几句,孔子一听乐了,捋须笑道:郑国人说得对呀,我确实像一只丧家犬。
老师形如丧家的大犬,弟子们则如同流浪的小犬,从鲁国出发,奔向卫国、宋国、郑国、陈国、齐国、赵国、楚国……兜售仁义道德的学说,推广周礼三千,磨破嘴皮子,碰了无数的硬钉子软钉子。各诸侯国都忙于打仗或准备打仗,各利益集团忙着抱团或斗争,任凭孔子把遥远的尧舜和周公说到天上去,人家只关心眼皮子底下的实际问题。由此可见,现代糟糕的实用主义有它古代的源头。孔夫子咬定周公不放松,开端性地彰显了伟大的理想主义。百余年后的孟子豪迈宣称:“虽千万人吾往矣。”
宋国的庄子、楚国的屈原也是理想主义的开端性人物。华夏几千年文明史,理想主义始终是一面大旗,实用主义的滥觞不足以长期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