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收藏这件事,我一不懂二不爱。某次和作家朋友聊天,他说当年有一个大收藏家力劝他加入此行,说是有行家给掌着眼。那时古物价格低,若收了宝贝,现在就价值不菲了。随便卖上一件,可比辛辛苦苦爬格子挣得多。
我说,是啊。我前两天去种牙,一颗犬齿就把1万册书的稿费花光了。闹得我现在一咀嚼,就觉得是在翻页。
朋友说,甭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这些年挣的稿费,能把全口牙都跟大白菜似的种满。
我说,咱这一行,一日不做一日无食。哪一天写不动了,便是颗粒无收。到那光景,把重金种上去的牙敲下来,却是一个铜板也不值。所以,你当时若是收藏点古董,万一揭不开锅,卖上一小撮,定能换到老来衣食无忧。不过,我断定你是走不了这条路的。
朋友奇怪说,何以见得?
我说,你夫妻关系还好吧?
他莫名其妙,说,好着呢。你认识她,为人不错。
我说,这就对了。我记得她是医生出身,一个当过医生的女子,基本上难以接受不知倒过多少人的旧物。她平时就有轻度的洁癖。我说得不错吧?
朋友说,对对。你嫂子说古董那东西,谁知道是什么人用过的?从坟里抠挖出来的也说不定。我劝她,你也不是林黛玉,生命力哪里那么孱弱!不过话又说回来,任何一个爱好,如果一家人都不能达成共识,掩掩藏藏,继而鬼鬼祟祟,那又何必呢!我也就死了收藏这条心。
我之所以啰啰唆唆地把朋友不收藏的故事写在这里,其实是给自己找个借口。我不喜欢收藏,也是因为当过白衣战士,对物件的洁净程度,有着稍显病态的偏好。我知道这并不正确,却也勉强不得自己。
一个朋友喜爱收藏中外各种币,据说家里存有好几麻袋各国钢镚。说来惭愧,我对古钱的印象,除了绿林好汉们换酒换肉时说的“散碎银两”,就是一个袁大头,孤陋寡闻至极。
某天,该朋友喜滋滋地对我说,上你家来的路上,顺便到古玩市场逛了逛,得了一个好物件。
我说,快让我看看是何宝贝。
他拿出一方小匣,打开红布,内有一块旧币,约有一寸直径。他说,看好喽,这可是红色的。
我说,不要欺我不懂。它原本应是白,现在周边脏兮兮一圈黄,怎么着也和红色扯不上边。
朋友说,这你就有所不知,这币是银制。你所说的脏就是包浆,证明年代久远。1927年10月,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部队来到井冈山。1928年4月,朱德、陈毅率领南昌起义的队伍来井冈山会合。随后成立湘赣边界苏维埃政府,创建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
我说,这段党史我也学过。
朋友说,别打岔。当时根据地经济很困难,为了不被国民党的封锁掐死,再加上工农红军自己也要解决供给问题,就分派王佐筹建了“井冈山造币厂”。这块币就是当年红军造的银币,当然是红色文物了。
我一听手中宝物如此来历,赶紧细细端详。它分量不轻,托在手里沉甸甸。正面和背面印戳着“工”和“山”字样。
我感叹道,红军当时也挺不容易的,自己开矿炼银子。
朋友说,这你又有所不知了。红军铸币并不是从开采银矿开始,那哪儿来得及!他们直接用墨西哥“鹰洋”,加以改造而成。在每个币的后身,都打上“工”字标志,以示有所区别。后来的人,就把它们叫作“井冈山‘工’字银圆”。
我说,鹰洋我知道,是上好的墨西哥银币。
朋友说,中国人之所以称它“鹰洋”,是因为币上有雄鹰图案。据说古代阿兹特克人受到神的启示,在雄鹰叼着蛇站在仙人掌上的地方,建立了家园。后来就造出带有雄鹰图案的银币,成色非常好。
我说,一个千万里之外国度的货币,却在旧中国大肆流通,有点不可思议。可见当时的中国何等积贫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