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的萨福(1)

好比野生的风信子茂盛在山岭上,

在牧人们往来的脚下她受损受伤,

一直到紫色的花儿在泥土里灭亡。

——[古希腊]萨福

1

萨福也许不觉得自己是个诗人,她不会“创作”诗歌,只是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发现”诗歌罢了。

不,这甚至不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意思,竖琴才是藏着太多话语的诗人,萨福相信自己只是一个灵媒,在竖琴和人世间传递奥义。她说:

我拿起七弦琴,说——

现在来吧,我的

神圣的龟甲,变成

会说话的乐器吧

(罗洛译)

I took my lyre and said:

Come now, my heavenly

tortoise shell: become

a speaking instrument

(tr. Mary Barnard)

为何竖琴会是“神圣的龟甲”?因为祭祀以龟甲占卜,从裂纹中解读神谕。竖琴分明就是缪斯本身,萨福只是把缪斯女神的歌声解读成凡人能够听懂的语言。所以,对这首诗,田晓菲的译文最是直接痛快:

对我开口,神圣的竖琴——

为你自己找到一个声音!

不要以为这是诗人特有的矫情,因为在古希腊人看来,诗人和祭司都是诸神之子,有关真理的消息都是由他们透露给世间的,并且,诗人们往往说不清自己是如何创作出那些优美诗句的——苏格拉底曾经就这个事情诘问过城邦里著名的诗人们,发现每一个人都说不清楚自己的创作过程,所以他便颇有信心地怀疑只有平庸的诗歌才出自诗人本人的创作,卓越的诗歌只能出自神祇的启示。这样看来,最伟大的诗句不是得自“创作”,而是得自“发现”和“阐释”。

所以,萨福这首吟咏竖琴的诗不仅一点都不像看上去那般谦卑,反而透着高傲。也许所有登临过艺术至境的人,无论时代、地域、民族,都有过与萨福相同的感受。

日本有一个“驯琴”的传说,故事中全是中国元素:故事是说在太古时代的龙门峡谷里,矗立着一棵和大地一样古老的梧桐树,有仙人用这棵树制作了一张古琴,这古琴有着桀骜不驯的灵魂,非伟大的琴师无法将其降伏。皇帝得到了这张古琴,为此请来了所有著名的琴师,但每一个琴师无论如何用力,在这张古琴上都只得到了轻蔑的杂音,竟奏不成任何如意的曲调。

铩羽而归的琴师们偷偷议论,笃定这张古琴其实不过是传自远古的一件次品罢了。但是,伯牙的出现成为转捩点。他在这张古琴上奏出了无人听过,甚至无人敢于想象的最美的乐音,以至于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乐器竟然在无人拨弄下,自动地唱出了泛音与和声。

皇帝大喜过望,向伯牙询问驯琴的秘诀,伯牙答道:“那些失败的琴师都试图以自己的音乐来驾驭这张古琴,我只不过任由这张古琴选择它自己的音乐。我不知道方才我是否弹奏了它,当时也分不清究竟古琴就是伯牙,抑或伯牙就是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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