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的萨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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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福有两首诗我最喜欢,它们都是残篇,像萨福流传下来的绝大多数诗歌一样。还记得其中一首是在周作人的文集里读到的,编者在序言里说,周先生因为日伪的背景,在1949年以后便从创作转向了研究,靠译介古希腊文学来消磨岁月。想来也是容易理解的,毕竟古希腊文学不但绽放着永恒的质朴之美,而且距离现实最是遥远,不会为现实中的疾风骤雨侵扰。于是,在一个裹挟着菊花香的和煦下午,我读到了这首诗:

黄昏呀,你招回一切,光明的早晨所驱散的一切,

你招回绵羊,招回山羊,招回小孩到母亲的身旁。

德米特里(Demetrius),一位公元前的学者,在自己的《论风格》一书里引述过这两句诗,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今天才捕捉得到萨福这白驹过隙般的片帆只影。当初,德米特里引述这两句诗是为了阐明一个精致的文学手法:“诗的魅力在于对‘招回’一词重复,这个词每次指向的其实是同一个对象。”

黄昏和早晨怎么会是同一个对象呢?因为黄昏之星与黎明之星,中国人称之为长庚星和启明星,其实都是同一颗星。那是金星,爱与美之神的天车,它在黎明驱散一切,把绵羊赶进牧场,把山羊赶上岩石,把小孩子带到任何可以玩耍的地方;她在黄昏招回一切,招回早晨所驱散的一切,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夜轮回,季节流转,广袤世界仿佛只是女神掌中一只小小的梳妆匣,被她毫不费力地打开又合上。于是,无论在晨曦还是在暮色里,只要我们看得见天边的那颗星,就可以暖暖地安下心来,知晓女神仍然在那里看护着我们,以她最柔软的目光。

O HESPERUS! Thou bringest all things home;

All that the garish day hath scattered wide;

The sheep, the goat, back to the welcome fold;

Thou bring\'st the child, too, to his mother\'s side.

在玛丽·巴纳德的英译本里,这诗句被表达为萨福向金星(Hesperus)的直接倾诉,而我偏爱周先生的译文,读起来仿佛自己就坐在阿卡迪亚的草地上,无论是风吹草动、鸟啼蝉鸣,大自然的种种声音在萨福的世界里都宛如悠扬的牧歌,但闻吹万不同,不识怒者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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