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的女性主义者(2)

外公外婆离世后,家里只剩下母亲和我,那是我们最亲密的一段日子。下班回来,吃母亲做的可口饭菜,谈论单位里的人和事,议论我们共同认识的某人,一起散步、看电视、逛街,但极少谈论我的感情,这是我们之间最不能触碰的话题。她可以行使母亲的权威,过问每一个来电来访的男性朋友、每一次我的单独外出,甚至翻看我的日记,单独约谈我的男朋友或者某个她以为会成为我男朋友的人。

我当然知道,这表示母亲爱我,爱这个由她和她爱的男人共同创造的“作品”。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作品”一旦被完成了,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就进入了自我完善的阶段,就不再属于创作者。

眼看着周围的同龄人有的已经当上了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要“关心”我的爱情。我已经在学业工作上令她颜面尽失,结果又输在美满婚姻的起跑线上。一辈子争强好胜、从不示弱的母亲已经忍我太久了。当她得到“我有男朋友了”的答复后,吃惊地盯着我看了好几分钟,意外得说不出话来。每天正常上下班的我,连情绪上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流露过,所以我坦白了林木的名字后,母亲越加地吃惊。她自以为掌握了所有与我有关的男性朋友的情况,但在这份名单里竟没有这个陌生的名字。

诗人。现居北京。报社编辑。与我同龄。未婚。江南人士。相貌平常。三四年前因工作关系认识。确定恋爱关系两月有余。

母亲听完这些情况,没有立刻发表看法,一个远得令她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就这样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她感到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他愿意为了我,放弃北京与我们一同生活。”所有的陌生感和距离感都被这句话消解了。对于这座边陲城市来说,北京代表着先进、权威、机会、天生的优越感、文艺青年的梦想,母亲不愿意我做个文艺青年,更不愿意我把未来交给另一个文艺青年,但她又不愿意让我继续待字闺中。

“他是一个天生的女性主义者。”我补充说明,让母亲去接受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做她的女婿,我也觉得不妥。这个“补充说明”令母亲倍感惊异,我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不解、疑惑、担忧,混同着震惊。眼前的这位老医生,从字面意思理解到,她未来的女婿竟然只对女人感兴趣,而我却还引以为傲地当成优点加以宣扬。“女性主义不是说他喜欢玩弄女人,而是他懂得尊重女人。”我知道,我的话依然不能让母亲清楚地了解林木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女性主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以后有的是时间。

结果,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后,我就跑去跟母亲说:“林木决定回北京。”他无法习惯这里的工作节奏,无法习惯这里冬天依然火辣的太阳,无法习惯熟人们对我们的生活无节制的关心。当然,这个决定随之而来的是我将随他而去。这次轮到我大感意外,母亲竟然没有阻止我也一同离开,她甚至没有丝毫迟疑,好像她早已知道这一天终归会到来。

回到病房,母亲看起来有所好转,脸上出现了红光。她喝了我熬的骨头汤,满意地重新躺下,继续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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