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圈定的“亲友团”

2011年12月13日

门口这个人我没有见过,显然,她也是第一次来访。后来我知道,来人就是母亲曾向我提起过的银行理财顾问。母亲慎重地把对方介绍给我。我好奇地问:“把这样一个人介绍给我何用?”母亲是知道的,我从不关心家里有多少存款,也不知道每月的收支状况,连自己工资卡的密码也常记不得。

这些天来看母亲的人大多我都不认识,看上去她们都比母亲年轻许多。母亲说,原本都是她的病人,一来二往成了忘年交。我离家十年,因为甄叔叔的缘故,母亲不再考虑找个老伴,这些年,除了甄叔叔,是这些“忘年交”们让母亲孤寂的生活有了许多快乐。现在,母亲逐一把她们介绍给我,说她们都是我的姐姐,她们有的经商,有的教书,有的做医生,有的是服装店老板,也有导游、公务员或者家庭主妇。母亲认为在她百年之后,这些人都将成为我生活中的老师、朋友,甚至是亲人。“以后你们要多帮助她。”这种近乎“托孤”的方式后面,我看到了她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在日后人生道路上的深深担忧。

我最不擅长与陌生人沟通,把茶水递给对方后,就只是礼貌地点头微笑。正在琢磨该如何打破眼前的尴尬时,对方已经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先是说母亲这一生是如何不容易(可见她们的交情不只限于银行业务),又是如何地疼爱我这个唯一的女儿,并且恰当地表达了同为女人的理解(在我看来不过是她为了与客户拉近距离的销售策略)。“听你妈妈说,你连家里有多少存款都不知道。像你们这种情况,你更得给自己留点私房钱以备不测。现在这个社会诱惑太多,再好的感情、再稳定的婚姻都可能出现危机,给自己存笔私房钱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再说了,家里大的开支就应该由男人来承担,给他们一点压力他们总能想到办法,否则他们哪儿来的动力?”为此她甚至以自己为例,以证明这套理论的正确性。(母亲该有多么信任眼前这个人,才会把家里的情况都告诉她。)

用世俗的标准来说,母亲的确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父亲去世后,家里的生活就完全依靠她支撑,当时外公外婆与我们同住,外公有点微薄的退休金,仅够他自己花销。但是印象中,我们家是全班同学中最早有录音机和电视机的,在电冰箱还凭票供应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有了一台日本东芝牌双开门电冰箱。后来,母亲还办过留职停薪,自己开了个小诊所,尽管时间不长,但我猜,家里买的第一套商品房就是她那时挣到的钱。那时候,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商品房还是个陌生的概念,大家都住着单位分配的房子。可惜,母亲这方面的优点丝毫没有遗传给我,如同她的长相。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虽然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母亲手里一直握着那人递给她的一堆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微笑让她看上去那么通情达理、平和温婉,她还不时点头表示赞许。我感到浑身发烫,尤其是脸颊越来越烫,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情绪激动,现在如果开口说话,声音一定是颤抖的。理财顾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从母亲的表情中得到鼓励,她继续说,虽然她嫁了一个很会挣钱的男人,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婚姻稳定,但她同样给自己存了私房钱。说这话时,她一脸得意的神情。

敲门声打断了她热情洋溢的讲话。我代母亲把理财顾问送到门口,临走时,她不忘递给我一张名片,她坚信我终会拨通她的电话。我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其实,我知道不可能就此把她关在门外,作为母亲圈定的“亲友团”成员之一,她和他们会在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若隐若现地存在于我的生活中—母亲认为她将要留给我的是幸福生活的保障,尽管,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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