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日光流年》再次呈现出民族性叙事的意义、情感与价值,让我们看到高尚、庄重风格的美学价值,使我们看到民族性与现代性、个人性及普遍存在之间并不相悖的本质关系。它显示了本土的文化意识与西方现代主义思维结合的可能性,也使被现代性叙事抛弃了的“神圣价值”焕发出新的意义。首先,《日光流年》以鲜明的“整体性叙事”结构小说,这一“整体性叙事”并不是政治学意义上的宏大意识,而是一种深层的“中国生活”意识和“总体生活”意识。对阎连科来说,“中国生活”不只是表层结构的中国化(呈现出一般意义的“中国风景”或许并不困难,因为它的表层结构和民族特征先天地异于其他民族),而是一种大的背景性构造——人物、故事或目光的延伸,朝着历史、社会或文明核心辐射的意识与能力。当一个作家的目光所及不但看到了人物的生活、心灵与行动,而且也感受到了与之相关的气候、山川、河流及历史语境的时候,他的作品无形中就拥有了某种独特的空间特性和气息。这一空间在作品中是本体意义的存在,不是人物走过时的现实风景,而是笼罩于小说背后的象征风景,有性格、精神、气质的传承与造就,所有人物、所有行动都会受此影响并做出选择。在这样的时空观念中,小说自然地呈现出一种“根性”特征——独属于某一民族的精神与气质。三姓村虽然是封闭的,甚至在地图上并不存在(象征着其社会地位与历史属性的模糊),但是,人物的行为心理(小说开场司马蓝兄弟争坟地,竹翠流水样的表白与骂街),三姓村的权力结构方式(几代村长的更替,几次大的行动),甚至作者特意的方言化无一不体现着最典型的中国经验、中国式生存。个人生存与集体存在、个人生活与民族生活处于一种相互彰显、相辅相成的状态。因此,呈现在文本之中的耙耧山脉不仅是中原的某一封闭的世界,它可以是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蓝四十的情感方式,司马蓝的权力欲望既是作为一个三姓村人的基本行为,却也透露出整个民族的精神内核,甚至,连日光,灰尘,那淡薄、凄凉的炊烟都打上了“中国”的烙印。其次,《日光流年》的“整体性情感”使小说充满某种本源的神圣感和阔大的凝重气息。不同于现代小说以来的理性思维和先行的批判意识,阎连科的小说更多地体现出感性的色彩,描述性语言、感官意象与经验性细节叙事占据小说的一大部分,这使得小说充满着一种类似于乡愁的模糊情感,形成非常鲜明的“阎式”风格和气质,它来自于大地,民族灵魂的深处,来自于中国生活的最深层,与土地、苦难、母亲等词语天然地紧密相连,这一层稳固、顽强,不易风化。任何形式上的改变只是为了更好地表达它,而不能从本质上撼动它哪怕一丝一毫。这种混沌阔大的情感总是把你拉回到地核的最深处,让你感受那滚烫的岩浆与被遮蔽已久的生命状态与情感气质,也使得小说的中国意象特别突出。这种“整体性”美学观同样也适合于对现代生活的“根性”发掘,当把似乎无差别的都市个人性放置于具有空间性的民族生活“背景”及进程之中的时候,它的历史属性与民族属性会以另外一种方式被传达出来,个人的痛苦或欢乐自然地会包含着某些更为深沉宽广的信息。或许,只有在本土生存与本土文化中寻找写作的依据,并在此基础上寻找创新的可能,才能在世界文学的行列中寻找到一种差异的,但却是中国文学的本质存在。
《日光流年》:“乡土中国”象征诗学的转换与超越(6)
外省笔记:20世纪河南文学
梁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