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习天书,只有自己最能送自己一程(1)

在下邳困囿多时的姬公子终于有事情可做了。

为了躲避秦军的追捕,曾经的韩国公子化名改姓自称“张良”,但是直到被不知来由的老师点中成为门徒,“姬公子”才真正走入张良的世界。

似乎是冥冥之中写就下的定数,《三略》的出现,将要改变的不止有张良的认知和能力,还有他即将被传唱千古的一生。

不过,真正让张良成为后人史书中那位绝代军师的,并不是《三略》。

严格来讲,《三略》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兵法,它的论述更多地掺入了儒道两家的政治思想,还有作者本人对战争的思考,甚至也受到了墨家“非攻”的影响。整部书既论战,又论国,兼论民生仁爱。饶是智慧无双的张良,也没能完全理解它的真谛——这部很可能凝结了老师毕生心血的宝物,只给了他十年的顿悟时间。

《三略》不是百科全书,它的字里行间尽是黄衣老翁的身影,读者却始终看得到、摸不着。任何竭力推敲只言片语的结果,就是距离真相永远有一步之遥。于是每当张良想要了解老师自身的思想时,总显得苍茫一片,几乎找不到跟他有关的只言片语。

张良学礼起家,他能读懂艰深枯涩的议礼文章,却看不懂这部奇书。老师字里行间缕述的,始终在兵戈战阵的外围和内里,还有那些近乎谶语的谜团——似乎从开篇起,老师就打定主意不讲述具体的排兵布阵之法。

为什么郑重其事交给自己的,竟是这样一部无头无尾的文字?张良禁不住要质疑起老师当初三试自己的真正用意。

每天念叨着这些晦涩到极致的格言,张良几乎有种想要将它砸碎的冲动。

我要的是能反秦复国的秘笈,不是谋国为政的老生常谈!

我的幼弟、母亲,还有博浪沙上赴死的壮士,他们的冤魂依旧找不到归宿。饱受秦皇暴虐统治的六国无辜,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我无国无兵,什么都没有,什么也做不了,却要幻想着有朝一日登上相位,给某个帝王出谋划策,居中庙算吗?

难道你是知晓了我的过往,于是可怜我,希望我继续麻木地待在下邳城中,用劳什子的帝师梦了此残生?

神秘出现而后飘然离去的黄衣老人,命中注定要成为张良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可是《三略》让他失望了——当年的韩国公子早已过了而立之年,青春于他而言,正在逐步移向奢侈品的行列。

如果不能在十年之间彻底参透,没有获得老师希望自己掌握的实力,张良的人生就只能在光与色的市井游荡下去。

他也终将彻底遗忘祖先和母国的荣耀,像那些安居在故地的六国贵族一样,沦为舔舐暴秦脚尖的亡国奴。

韩国被灭十几年来,唯一支撑着张良的,只有推翻暴秦、光复郑都的愿望。可现实是无情的,秦王成了千古一帝,韩国旧人自甘沉沦,他在博浪沙寄望砸出新天地的搏命一击,却只是浪费了一位义士的性命。

渺小精致的下邳城和总也用不完的金银,如今已是张良的全部身家;大家对青年任侠的张公子礼敬有加,却无人知晓那个埋藏在公子心底的愿望。

痴心复国,搏命刺秦,改名换姓,苟且偷生。我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可为什么成功不了?

你既然有心帮我,却为什么不愿点明实义,是嫌弃我受到的折磨还不够多吗?

简朴的客房里,孤独的张良将头埋在双臂之中,痛苦地抽搐着。那件黄色大褂正披在背上,跟着他耸动的肩膀来回摆动。

“柔能制刚,弱能制强。”

“这部书可让你成就他人的帝王大业,做一代帝师。”

真正的奥义,是不可能从书本中得到的;但是它可以告诉自己,怎样去做就可以得到。《三略》的隐秘正在于此——谋国先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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