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检着,浏览着我的装订三册的图藏,心中油然浮起一个久违的感觉。那是在乌珠穆沁春雪融化的一个下午,我就要离开,去北京念大学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收拾着自已的那盘旧鞍子,它是丑陋的多伦式鞍子,两面大鞯掉落了漆皮。
真是,一直到离开草原我都没有置起一盘可心的鞍具;一直走到今天,我也没有弄到最好的地图。
倘若来世有暇,我一定要为年轻人印制几套地图。因为讲到头来,我一生的用图只是因陋就简而已。比如说,布质的或塑料薄膜印制的地图,就几乎难求一页。种种人文和文化因素,从来印不到三十万分之一以上的精图上。处处是哄小孩的地球仪,比比是枯燥死板的行政区划。好像给老百姓看了一张七十五万分之一的地形图,就是危险的泄密!好像,人并无权利热爱山河。
我若有经营地图业的未来,一定要把历史地图、民族人文地图,包括地形的自然地图合而为一,字体和套色都要增加十倍。我要为地图编出配套的资料软件,让一切志在旅行的人获得一切基础,让他们集中全部精力,只思考自己的取道,只磨砺自己的热情,只考验自己的真诚。
——以往的用图中,其他值得附记的,当然首推谭其骧主编的八册本《中国历史地图集》。这部巨著虽然携带不便,但是出门前不可不读。还有缩印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集》,虽然有很多省份是骑缝印刷的,拆开携带则容易毁了图的边缘,整册携带又嫌太重,但它毕竟是少得可怜的、能从新华书店买到的地形图册。在尚未设法搞到分县或分地区的、至少比例尺在五十万分之一上下的图之前,有这册图还是远胜于无。
另外,在使用地图出门时,我还喜欢复印上一些活页的专业图页。除了历史地图集中的某一时期(用得最多的是清代)图之外,比如宁夏的灌溉水系、新疆的绿洲分布、《中国水利史》中所附的大运河诸闸和河底高程,都是极其有利于理解现地的地图。
携带地图最好用透明的单页塑料夹子。在八次前赴西北跋涉中,我用碎了两个硬塑料板单页地图夹,在长途公共汽车的颠簸中,顺手从书包中抽出来,一个一个地确认路过的处处聚落条条河流,是很有意思的。在一一印证中若思若想,车子的摇晃使人觉得非常舒服。久而久之,这会变成一种癖病般的爱好,使人总想到旅途上寻找安慰和休息。
1995年11月于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