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毒使人死,小毒使人舒服(2)

她先和贾珍有暧昧关系,后来又嫁给贾琏做妾,这一切都来得既突然又必然,说其突然,因为色狼袭击是猝不及防的;说其必然,因为她早有攀上高枝的想望。总之她越走越远了。从道德评价的角度来看,她已有了淫行;然而从另一方面看,她只是顺从了这些衣冠禽兽的引诱而未加反抗而已,如果论起责任来,她是不负主要责任的。再者说,尤老娘领着她们姐妹来到贾府,势孤力单,没人做她们的奥援,你不任人摆布,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摆脱呢?

我们可以责备尤二姐的性格懦弱,却不能说她原本就是一个淫荡之人,一切都是环境使然。“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此非他,水土异也。我们不妨逆向想一下,如果贾府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诗礼”之家,子弟均以“仁义礼智信”为行为准则,那么自然就不会在这个“诗礼簪缨”之族有淫荡败行的行为存在,尤二姐就可以有个清白之身,可以毫无愧色地面对后人了。

一切悲剧的发生都是环境、条件、偶然因素和必然因素的巧妙配合。如果这些因素排除了或然性而可怕地交织在一起,那么一场悲剧想躲也难以躲过。尤二姐悲剧的发生便可作如是观。她自觉地或不觉地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是时运,是命运叠加在一起的结果,是天才的预言家也想不到的。尤二姐似乎一生下来,她的背后就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推向了她不应该走的路:让她生而贫穷而偏又有一家富贵的亲戚,而这个亲戚家却又不幸有这些虎狼之徒;她又偏偏走进了这家朱红的大门,从此她便进入了真正的鬼门关。呜呼,一切不幸都是从这里产生的。

贾府是一个罪恶的渊薮,一切罪恶像毒菌一样在这里滋生、汇聚并蔓延;这个诗礼簪缨之族表面上花团锦簇,实际上已如败柳残花,无一处不在烂下去。尤其是接班人,一代不如一代,如贾珍者,聚麀爬灰,连儿媳妇都不放过;如贾琏者,偷鸡摸狗,是一个狗彘不食的下三烂。女人们呢,也不比这些男人强到哪里去,如王夫人,僵化无能且内心阴暗歹毒;邢夫人则愚不可及,唯丈夫的马首是瞻;而王熙凤,如今贾府的掌权人,则毒辣阴险,贪腐成性。诚如鲁迅先生《风波》中九斤老太太所说,果真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在经济上“内囊也紧上了”。也一日不如一日。这就是表面上威威赫赫的贾府的现实。

这一些尤二姐是视而不见的。她有些鼠目寸光了。那原因不外有三:一是她出身于平民寒素之家,从小缺乏如何安身立命的教育,再加上由于自家贫穷,对高门大户就有一种仰望,觉得朱红大门的后面一切都是值得羡慕的,当然也包括那些纨绔子弟了;二是她的人生阅历太浅,看不透这个万花筒般的世界是充满危险的,光怪陆离的后面往往暗藏杀机;三是贾珍贾琏之流都是一些情场高手,涉世未深的尤二姐是看不透他们锦袍后面藏着的那颗黑心的。她为他们头上笼罩的炫目的光环所惑,轻易地相信这个贵族之家的子弟都是好的。她又为他们的花言巧语所骗,把虚妄的诺言当作了真情。总而言之,她太轻信了,轻信了贾府门前的那对石狮子,轻信了红门里面的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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