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贾琏们,无一不是猎艳高手,贾珍是一个连儿媳都不肯放过的人;贾琏对女人从来都采取“捡到篮子里就是菜”的政策,所以连卑贱如多姑娘、鲍二家的都不放过,何况“花为肚肠,雪做肌肤”而又“标致和悦”的尤二姐呢?而尤二姐对贾家的富贵向往已久了,所以她在贾蓉花言巧语的引诱下,割断了与贫贱的张华的姻缘,一头扎到贾琏的怀里了。就像三只恶狼包围了一只羔羊,任凭你有天大的本领也会防不胜防、束手就擒的,况且你本就愿意来膏恶狼的馋吻呢。尤二姐没来得及细细思索一番:自己是何种身份,贾琏为人如何;那个名声在外的王熙凤难道是仅凭一己之力能够对付得了的吗?
这一切本应再三思索的问题都被心急的尤二姐忽略了。她此时果然像逐风而飞的杨花,未免太轻薄了一些,而且也太急功近利了一些。如果她能够瞻前顾后地往深处想一下的话,就会明白王熙凤不会轻易放过她,如果脑筋稍稍灵动一些,也会不寒而栗,然后惊悚回头的;然而她像喝了蒙汗药一样,兴高采烈地一步步蹈向死地。她欣喜地认为,自己终身有靠了。
应必诚在《平民女儿的悲剧》中说:
尤二姐面临的危险不是贾琏的遗弃,而是王熙凤与她的地位权力之争。而这一点,这位平民的女儿并不曾意识到。更可悲的是,尤二姐取得了贾琏暂时的爱恋就自以为终身有靠了,几乎忘记了有一个王熙凤的存在。她不顾妹妹尤三姐与仆人兴儿的劝告和提醒,心甘情愿受自己编造的富贵生活的幻想的欺骗。
(《红楼梦研究集刊》第三辑,1980年版)
我们说,本来缺少浪漫色彩的尤二姐此时却浪漫了起来:她在做着一个充满美好憧憬的梦,这个梦诱惑着她大胆地向前走去,好像有一朵美丽的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已然灿然开放,所以她必须像一只蝴蝶一样逐花而去;至于前面有没有陷阱,有没有沟壑,她已不屑一顾。此时她的母亲也和她一样陷于盲目之中,以为女儿终身有靠,自己的晚年生活也便洪福齐天了。尤三姐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甫一入贾府的朱红大门,她便敏锐地嗅出气味有些不对,此乃藏污纳垢之地,不是久居之所,宜早抽身;所以当唯一可以把她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的柳湘莲的爱,业已不存在之后,她便以决绝的态度饮剑自尽,把自己纯洁的灵魂从这个污秽之地超拔出来。这无疑已对尤二姐起了某种警示作用,然而大梦沉酣的尤二姐竟然沉睡如故,没有一丝一毫清醒的迹象。她的确被眼前的、暂时的安逸生活迷惑住了,她不想自拔,也无力自拔,一头栽倒在温柔乡中得过且过。尼采说:“大毒使人死,小毒使人舒服。”此之谓也。
她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弱者,一个可怜虫。她的令人同情之处就在于,胆小的她偏偏在狼窝边筑巢,就像一只野兔,由于一时头脑发昏把洞挖在狼窝旁边一样,安宁的日子是屈指可数的,只要恶狼高兴,它迟早会落得个巢覆命丧的下场。所以尤二姐一住进贾琏为她营造的爱巢,她的命运就已注定,然而这个懦弱的、犯傻的尤二姐却始终不觉,被暂时的所谓幸福生活温暖着、陶醉着,自己的感觉好极了。
就在她一无防备的时候,一切潜伏在她身旁的危机已隐隐待发,只是没找到恰当的时机而已。可怜的尤二姐她却丝毫不觉,仍然满脸带着愚痴的笑,庆幸自己交了好运。我们不能责怪她的愚钝、不明事理;的确,自从贾琏金屋藏娇之后,她的日子过得十分顺遂、满身绫罗,山珍海味,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没有什么见识的平民女儿来说,岂有不乐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