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缥缈的爱情之梦(2)

她提出了婚姻自主要求,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毫无疑问是难能可贵的,她对爱情看法是相当深刻的,态度也是认真的。但在实际的择偶过程中她却堕入了虚妄,过于浪漫的想象代替了生活的实际,过于草率的决定代替了认真的抉择,总之一句话,她把形式当作了内容,因而使意识堕入五里雾中,在虚无缥缈中陶醉。这纯乎是一种“望梅止渴”,自己的自信把自己的良知欺骗了,尽管愿望如何是好,但结果与向往却是大相径庭的。

对于爱情,她无疑是言与行相矛盾的。由于她经过几多历练,她看似成熟练达;但也由于她的眼睛与黑暗对视太久,所以把一星飘忽的鬼火也视为阳光,她又是幼稚的。这就给她带来了致命伤。

一个把爱情看作生命的人碰见了一个逢场作戏的人,一个热心热肠的人遭遇一个冷面冷心的人,结果可想而知。尤三姐把她与柳湘莲的爱情看作一道绚烂的彩虹,那七种颜色是十分诱人的,但当你想接近它的时候,倏忽之间却化做乌有,给追逐它的人带来的失望是致命的。

她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飞来之物,是一颗耀眼的流星,所以她的生命才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夺人眼目的光芒,而在落入大地的时候(亦即从虚幻的世界落脚于真实世界的时候),她便倏忽寂灭了。

鲁迅先生在《我要骗人》一文中说:

超然的心,是得像贝类一样,外面非有壳不可的。

然而尤三姐的身上没有壳。

理想在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之前,尤三姐对爱情有着太多的憧憬,她让这不可靠的、脆弱的爱情负载了太多的东西:她认为爱神的降临会立刻把她从苦海中超拔出来,会给她一个温馨的家,让她有机会舐干心灵伤口的血迹,从此过上一种真正的人的生活,她等待着这个以心相许的人,数尽晨昏,敲残更漏,有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幸福感像春雨一样滋润着那漫长的等待的日子。她“自己说了,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尤二姐语)她不晓得那幸福的影子像云霓一样,只是光怪陆离地在眼前闪烁,她是什么也抓不到的。

但天真的尤三姐认为这一切虚幻的东西都会变成现实,所以她当着尤二姐和贾琏的面,起誓发愿:

“姐夫,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伏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说着,将一根玉簪,击作两段,“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说着,回房去了,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

五年前尤三姐看见的那个影子,是在戏台上唱戏;五年中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出现的那个时真时幻的影子也仍然在人生的舞台上唱戏,他早已经把人生当作戏了。与柳湘莲恰恰相反,尤三姐却把戏当作人生了。他们的人生态度南辕北辙,怎么能够走到一起呢。尤三姐的爱情充其量也不过是画饼充饥,然而她的态度却是极为认真的。她坚执着自己的信念,把“一根玉簪,击作两段”,这可不是一般的举动,是尤三姐向世间发出的强烈信号:如果她的理想不能实现,她就要以身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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