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马蒂斯×爱丽丝.B.托克勒斯(2)

斯泰因不明白为什么《戴帽子的女人》让人勃然大怒。当时出席秋季沙龙的艺术评论家路易·沃克塞尔先生大抵可以解释:多纳泰罗在一群野兽当中——多纳泰罗是意大利雕塑家,他的作品受人尊敬,写实、平衡、匀称、细致、和谐;而你跟好些人的画——不对称的结构,杂乱无章的线条组合,不知所谓的颜色搭配,吓人的视觉冲击,混乱、狂野、粗拙、非理性——你们的所谓作品混在高雅的文艺复兴的作品如多纳泰罗的雕塑当中,那简直像是野兽(Fauve)。野兽派(Fauvism)由此得名。

是的,学院派在当时仍是主流。被形容为野兽的画家们用了叫人难以理解的技法:不规矩的结构组织,扭曲变形的造型轮廓,强烈对比的颜色,平涂厚画,最后,画面看来毫无立体感。你们如此这般的创作,大抵因为在巴黎看了梵高、高更、塞尚等前辈画家的作品回顾展得到的启发而已。是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现代艺术不再以宗教或神话故事为中心,后印象主义画家追求光与色的同时,强调色彩赋予个人的感受;你跟一些画家抓住这个脉络,尝试打破传统学院绘画的框架,突显色彩的纯粹:色彩之间的关系,色彩的震撼力与张力,色彩的主观感情投射。或者可以这样说,野兽般的非技术性,是画家对色彩自发与随意的一个表现形式,对色彩解放的一个过渡。是的,野兽性只是一个过渡;事实上,野兽派也很快结束。

因着《戴帽子的女人》,你跟斯泰因认识了。这之后,你有时候到她在花神街27号的住所,聊天、进餐。我听说,《戴帽子的女人》还有一个小插曲。当沙龙负责人把有人想购买《戴帽子的女人》的消息告诉你的时候,马蒂斯太太反对减价出售:如果对方真的有兴趣,是会有兴趣付所要求的价钱的。的确,斯泰因对你的作品很感兴趣,一直都在购买。她在住所的起居室的墙上挂满了画,你的、巴勃罗·毕加索的,还有许多其他人的。我知道,你跟毕加索先生一直互相欣赏,虽然你们从不亲密;我听说,你把非洲雕塑介绍给毕加索先生,启发他一幅重要作品的创作,不过,这不是我想研究的事情,就不在这里冗赘了。事实上,你的作品影响着很多年轻人。后来,斯泰因要跟兄长把购入的艺术作品分家的时候,她的兄长拥有了全部你的画,但,《戴帽子的女人》仍然放在斯泰因那里。

不久后,你画《生命的喜悦》(The Joy of Life)——斯泰因在我的自传中也提到了——粗枝大叶的线条,黄色大地,男女拥抱,共舞,或站或卧,松弛,一阕浪漫诗篇,生命快乐之源。你要把人的肢体变形,让位于颜色的和谐与强烈的呈现。你曾指出,你要呈现很多颜色,你要把它们都放到一个平衡的位置,一个稳定的状态,它们互相支援保卫,而不是伤害或破坏对方。的确,《生命的喜悦》的颜色带来喜悦,那是现代生活需要的颜色。《生命的喜悦》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其后,你不再那么狂野混乱,你已远离野兽派风格。

亨利·马蒂斯《生命的喜悦》(The Joy of Life,1905—1906)

你画《舞蹈》(The Dance):蓝和绿的天与地,五个手拉手的裸体女子,共舞。蓝色,你指出,仿如铜锣般响亮。你画《粉红裸体》(The Pink Nude)——我的浴室曾挂有这画的复制海报——延长了肢体的裸体女子,躺在沙发上。你那看似简单又有点粗拙的画:有体积、有容量,而平面。三维空间和二维平面的张力,流动的线条,跳跃的颜色,形式简单。狂喜而平和,张扬而内敛,焕发而收藏。你这些画作和其后的,都是生活得快乐的男男女女的续篇。人或说你不懂得画女子;你从容不迫:我不画女子,我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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