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暗影 4

喝烧开的自来水,是件新鲜事。smail第一次见我喝开水,就不停问开了,perché?perché?perché?追着我在屋子里转圈问,我擎一杯瓷杯里的白开水,边散步边说,因为我的身体需要。但到底为什么ma perché?

……non c\'e perché. I cinesi sempre bevono l\'aqua calta.没有为什么,中国人总是喝热水的。

乔万尼在一边帮忙解释,和smail相比,他已经算作中国的好朋友。“因为他们中国人什么食物都分凉和热。水也有凉,和热。”“可那是说食物的性质,natura,不是温度。”乔万尼耸耸肩说我还以为是温度,因为你上次把一锅水煮绿豆放到冰箱里去了,然后说它很凉。——no,no,热绿豆也是很凉的!

于是大家耸耸肩,smail已进屋午睡,我为煮开的水无法泡茶而稍感沮丧,过多的白色粉末出现在开水当中,浊白色,我又开始想象台伯河的水浪,也是浊白色,翻腾着上涨。摆一朵雨后的夹竹桃落红在小露台门口的木架子上,我和乔万尼说这里的水不宜做中国茶,他双眼疑惑,说我把茶放在水里用锅煮就可以的。可是苦丁茶需要的是“沏”。

自来水管的水,也直接喂给厨房小窗台上的香草们。这些花花草草,在七月迎来殊为灿烂的阳光,茂盛得像一座小丛林。猫咪ubu的头常由上面伸过来,窥视我们的小厨房里有什么动静。直到八月里的一天,我出门旅行,已早有几枝香草沿铁枝窗花攀到最高处,我给它们浇了最后一次水。而等到我从安达露西亚回来,消失的不仅有医生adi,这些花草也已全部枯败。

所有没去过的地方都是“远方”,台伯河河谷因此也是我无数远方之一极。它们是些平滑无际的银镜子,散布在时间网上各方,如一些无法溺入的湖泊。它们未必一直被期待,正如时间并非总是一根轴线的样态。镜子里波涛湮灭又覆起,有些碎银子般的笑,都是镜中人,那被滞留而无法归来的远方的一层灵魂险些破入镜面这一边世界的时刻。

不独“夜之暗影”,那些或行或立的伊特鲁里亚青铜小长人,都令我想起贾柯梅蒂。只是贾柯梅蒂的作品更是一种冷却的激情,拔地而起,或者刚刚从它的背景中极力挣扎出来,属于现代世界的对存在的质问;而伊特鲁里亚的远古雕像更从容自若,盈善若水,若木,即使那些更为繁盛的作品有如黄昏时“盛装去向彼岸”,也能与此岸彼岸彼此信任,互通有无。出于对两者关系的兴趣,我查阅了手头和图书馆的一些书籍,却都不见提起贾柯梅蒂与伊特鲁里亚文明的关系。倒是将在2011年9月巴黎举办的一场展览,名为“贾柯梅蒂和伊特鲁里亚”,其展览介绍中提到,1955年,54岁的贾柯梅蒂在卢浮宫一次专题展览中发现了伊特鲁里亚文明,令他的创作发生激变,他还特意去了托斯卡纳,在Voltterra发现了伊特鲁里亚世界的象征性雕塑,夜之暗影。据说,他的著名作品如《Woman of Venice》和《Man Walking》里都有“夜之暗影”的影子。话虽如此,但贾柯梅蒂早在1955年之前的作品里已体现出类似《Woman of Venice》与《Man Walking》的特性,所以这种说法是否成立,还是值得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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