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类女人。玛丽们追求的存在感,名字叫“婚姻”,或者说,是婚姻带来的“身份”。有了身份,一切就似乎理所应当水到渠成。作为妻子,玛丽的义务是不必睡觉不知疲倦,她的权利来自于婚姻所赋予的一段关系,这段关系的存在价值,在于位置的独占,就像书架上的空位,具有排他性。在一段婚姻里,大家各司其位各尽其责,爱,只是这种职责和位置的别名。如果仔细听,你或许会在玛丽的十八分钟“求婚秘籍”课里,听到机场候机厅的背景音。候机厅,让人联想起各类大师的人生赢家速成讲义,婚姻、财富、成功,在所谓秘籍里不都是一场营销游戏?
“我,结了婚,就不是华生了。”婚姻,可以让一个人(或者一个人的一部分)消失吗?一些人因为某种身份而得到存在感,而另一些人,却因为某种身份,反而失去了存在感。在丈夫的身份里,华生显然是不适应的。他之所以困惑,是因为一直以来,其自我认知不是由某种身份赋予,而是由于“镜子”的存在。婚前、婚后、福尔摩斯、玛丽,华生早已习惯了通过别人照见自己(求婚前还要去咨询哈德森太太和她先生的故事)。胖了还是瘦了?改变的不是身形,而是面前的镜子,镜子一旦改变,照镜子的人还认识自己吗?
麦考夫的出场非常精彩,冰冷坚硬的防御姿势,似乎对这个世界的生死毫无兴趣,除了杯子蛋糕。而杯子蛋糕的好处,就在于每一个都一模一样,机械、制式、规范、安全。麦考夫是一个套中人,他把自己塞进套子里,他绑架了他自己。在蛋糕纵火案里,他是逃离案发现场的罪犯,把破案的线索亲手交给了自己的好弟弟福尔摩斯,随后兄弟之间的一段对白简直就是匕首和子弹的交锋,都往对方的旧伤疤上招呼。就如同这一幕结束时的画外音所说,麦考夫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的问题得到答案而去找福尔摩斯,因为那个答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问号,问号是一把刀子,提问的人不是在提问,而是在“勒索”——对“心”的“勒索”,对“情”的“勒索”。麦考夫是太骄傲的人,所以在爱面前,为了掩饰自己的柔软,需要用“伪装”来作为自己的存在姿态。
“理性综艺骚”最后一个出场的是莫瑞亚提。莫瑞亚提在这一幕里的大段独白,充满了对罪与罚的狂热。“我要让你把刀子捅进我的心口,我会让你从悬崖上把我推下去,然后我们再不分开,再分不开。”
而福尔摩斯,他的存在哲学在我看来是“孤独”,他用孤独包裹自己,完成自己,却也伤害了自己。他只让人们看见他不普通的头脑,却不让哪怕最亲近的人看到自己和普通人一样柔软的心。人人都认为他是一个破案机器,理性得近乎无情,却并不知道他和红胡子的故事,也听不见他在华生婚礼前夜唱的那首《爱要让他知道》。福尔摩斯的孤独,也可以说是一种“被孤独”——因为他的不普通,他被普通人孤立了。若论智商,人人都羡慕福尔摩斯,可谈到心,或许是人人都恨福尔摩斯,恨他的不普通,恨他能看穿一切假象,甚至恨他的孤独。这种恨其实是自恨,恨自己太普通,恨自己被他看穿,恨自己只能活成他的一个案件。所以最后,当他自己成为案件中的嫌疑人时,已经找不到另一个愿意替他辩护的福尔摩斯。当他发现自己被普通人的网络世界所绑架和抛弃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疯狂的世界一无所知。或许这个世界并没有人真正在乎谁是真的福尔摩斯,假的可以代替真的,只要他叫福尔摩斯就好。
被抹掉,被绑架,被抛弃,被无视,被出局,被取代……无论是并不普通的福尔摩斯,还是像地铁少女与超商店员这样的普通人和所谓LOSER,都同样面临着随时被消失的无常。与存在感的缺失相比,消失的荒诞感也无处不在。甚至只有当你消失了,你才会被证明存在过。